第476章

  正因为这番对话,萧瑾后来才会对蓝玉言道,如果蓝玉能做首辅,不要让韩瑄抬头,这样对两人都好。
  蓝玉从回忆中回神,往殿外望去。
  大雪簌簌落下,飘飘洒洒,没个停歇。
  又是一年大雪,与当年一模一样。
  蓝玉忽然记起萧瑾在简文五年与他说过的那番话,“韩瑄是寒门,端木睿晟是世家,此二人与你不是一路人,若是让他们掌权,这朝堂可就再也不是你的一家之言。如今你已经位高权重,他们还只是初露头角,你该当如何?要知道,放任自流和养虎遗患,其实也就只有一步之差而已。”
  蓝玉喃喃默念一句,“一步之差。”
  后殿,皇帝暂时休息所在。
  外头大雪隆冬,殿内温暖如春,此时这里只有一家三口。
  萧家女子,无论女儿还是媳妇,素来崇佛,坐在榻上的徐皇后正缓缓地转动手中的佛珠,低首诵经。
  当今天子轻笑道:“佛珠慧眼,能识忠奸善恶,只是心中无佛,不拜也罢。”
  徐皇后看了他一眼,复而低下头去继续转动佛珠。
  虽然皇帝因为徐家的缘故,很少给予皇后实权,但他仍旧给予了这位统御后宫的结发妻子最大尊重,两人成亲时,皇帝还是太子,两人一起携手度过了担惊受怕的承平元年,走过了多事之秋的承平十年,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皇帝陛下仅有的一子一女也都是出自皇后娘娘的膝下,所以在寻常时候,只要不涉及朝政,两人倒是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妻无异。
  在夫妻两人不远处就是他们的长子萧白,虽然萧白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子,也是先帝的嫡长孙,但仍旧是先去沙场厮杀,又在六部中辗转一遍之后,才被依次封为郡王、亲王,直至今日马上就要册封的太子。
  对于萧白册封太子,早已是满朝上下默认之事,这次祭天昭告天下,也不过是将这个名分彻底定下,哪怕日后皇帝陛下再添皇子,也难以撼动萧白的皇储身份。
  徐皇后默诵完佛经之后,将佛珠重新戴回手腕,起身来到儿子面前,替他理了理领口,柔声道:“感觉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蹒跚学步的样子,还就像昨天似的。”
  萧白神情柔和,眼中满是笑意。
  徐皇后对待萧知南可能有所偏颇,但是对于萧白而言,真的是无可指摘。
  皇帝陛下面朝萧白,淡笑道:“太白,待你入主东宫之后,没事常去飞霜殿走动,陪陪你母后。”
  萧白正要恭敬领旨,却被母亲扶住,轻声道:“你父皇早就说了,若是没有外人,不用拘着规矩。”
  萧白笑着点头称是。
  皇帝陛下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略微加重语气道:“成为太子储君之后,你要把心思放到朝政上,为人君者,要总揽全局,而非一隅之地。”
  这次,萧白一丝不苟地郑重应下。
  内殿和外殿之间还有一间中殿,此处是诸王宗室门的休憩所在。
  在一个远离诸王的角落中,徐北游和萧知南站在一起。
  萧知南看了眼内殿的方向,神情中有些许难以察觉的失落。
  徐北游轻声道:“世人总为势位所误。”
  不像是与人言语,倒像是在说自己的独自感慨。
  萧知南轻轻叹息一声,平静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成了亲,便是别人家的人,成了外人,都在情理之中。”
  徐北游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小小的尴尬。
  萧知南望向殿外,难免忧愁道:“这次祭天册封太子,既是朝廷的大事,也是那些人最好的动手机会,就是不知道父皇会用什么手段来应对这些乱臣贼子。”
  徐北游轻声安慰她道:“天策府、暗卫府、大都督府,三府合议,今日之防卫应当是万无一失。”
  萧知南摇头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我手底下有牡丹,朝廷里的情况,我心里大概有个数。”
  徐北游无奈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知南反问道:“若是挡不住呢?”
  徐北游微笑道:“剑在手里,问剑便是。”
  第七十三章 祭天大典有客至
  自古以来,皇帝被称为天子,故而祭天大典是诸多典礼中的重中之重。
  当年大郑神宗皇帝登基后,按照惯例举行祭天大典,当他诵完祷祝词,举起三爪金酒樽准备向上天敬酒时,不慎将酒樽失手落地,神宗皇帝大惊失色,被视作不祥之兆,后来神宗皇帝死于非命也算是应验。
  随着时间推移,风雪越来越大,驻守在圜丘坛最外围的甲士身上早已落满白雪,放眼望去,白雪之下尽黑甲。
  文武百官离开大殿,来到圜丘坛下,以三层圜丘坛为中心,层层环绕,任凭大雪纷飞,静待而立。
  人群中分出一线路径,从大殿直通圜丘坛,一直延伸到祭坛的白玉台阶之前,由此便可步步登顶。
  道路两旁则是肃立着手持礼戟的甲士。
  不多时,一道身影缓缓走上祭坛,不过在第一层位置就停下脚步,手中捧着一方紫檀托盘,托盘上放有一只黄金三足酒樽。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百岁。
  接着一位衮袍身影登上受禅坛的第二层,束手而立。
  齐王萧白。
  少顷,一声声低沉号角声音响起,在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巨大的皇帝仪仗銮驾在风雪之中隐隐可见。
  天策府虎营甲士护卫在车驾四周,同样是玄甲黑马,外罩同色大氅,随风而动,气焰雄壮。
  在距离圜丘坛还有大约百余丈距离时,车驾缓缓停下,两道身影从中间最为华贵高大的马车中缓缓走下。
  大齐皇帝萧玄,身着黑红二色帝袍,头戴十二旒帝冠,与后冠后袍的徐皇后一同走下车驾,穿过一线路径,朝着圜丘坛缓缓而行。
  来到圜丘坛前,萧玄稍稍驻足,环顾四周,一眼望去,群英荟萃,大有天下英雄入吾彀的豪迈气概,然后他松开徐皇后的手,在万众瞩目之中,一步一步缓缓登上圜丘坛,过第一层时,张百岁捧盘随行,过第二层时,萧白却是留在原地未动。
  走到第三层,中心位置已经设好桌案,萧煜双手从张百岁手中的托盘上拿起黄金三足酒樽,放于眼前桌案之上。
  张百岁随之退下。
  帝冠上垂落下的珠帘遮挡了萧玄的表情。
  以萧白为首,诸王及文武百官开始行跪拜大礼。
  萧玄在身后众人行跪拜大礼之时,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天空,过了许久才低下头来,展开手中由礼部官员早早写好的祷祝词,轻声念诵。
  一柱香的光景后,祷祝完毕,萧玄双手举起三足酒樽,上敬苍天。
  跪在第二层的萧白眯着眼,默默感受着自己的变化。
  就在刚才,父皇向上苍敬酒之后,他敏锐感觉到有一丝人道之气附着在自己身上,通向冥冥中不可言说的气运,似乎现在的他已经与大齐国运有了某种程度上的联系,虽然还远远无法达到密不可分的程度,但对于本身就已经是地仙境界的萧白来说,这一丝联系足以让他向前迈出一步,更上一重楼。
  就在片刻之间,萧白完成了一次悄无声息的破境。
  低着头的萧白脸上神情复杂。
  这还仅仅是太子名位而已,若是名正言顺的大齐皇帝,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如老祖宗萧慎所言,只要十年的天子尊位,便可求得一个长生飞升。
  萧白默念了一声十年,脸上所有神情尽数敛去,恢复平静。
  祭天大典由礼部和司礼监共同负责,用了大概一个时辰,繁琐之极的祭祀典礼才终于结束,从今日起,萧白不再是齐王,而是大齐的太子殿下,仅次于皇帝陛下一人,皇储之位彻底名正言顺。
  按照大齐典律,祭天册封太子之后,太子应返回未央宫接受朝见,先是诸王拜见,行一跪三叩之礼,然后勋贵拜见,行两跪六叩之礼,最后百官朝见,行三跪九叩之礼,以显示太子储君地位之尊崇。
  只是不知为何,皇帝陛下站在圜丘坛上迟迟没有下来的意思。
  皇帝陛下不走,无论是太子及诸王也好,还是文武百官也罢,都没有提前离开的道理。
  蓝玉和韩瑄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沉默。
  大都督魏禁则直接开始低声发号施令,不断有武官离队而出。
  这次祭天离开了皇城,也离开了帝都,若是平常时节也就罢了,当下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光景,皇帝陛下的安危自然成为重中之重,不可有半分纰漏,故而此事由大都督府、暗卫府和天策府三府合议。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让文武百官看不清皇帝陛下的身影,可皇帝陛下的声音却清晰传出,只有寥寥三个字,“有客来。”
  话音落下,无数呼啸声音响起,压过了漫天风雪。
  站在宗室之列的徐北游心头一震,猛地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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