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难道不是人定胜天?”
“……”
“这可不是当初那个放言要胜天半子的你。”
“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当初那个觉得一切尽在手中的少年,终是输得一败涂地。”
“当年?”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时候差不多了,我要先走一步。”
“怎么如此着急?”
“因为我给你找了个帮手,现在他已经到了。”
……
慕容玄阴猛地停下脚步,在他身边同行的那名儒生已经消失不见。
茫茫雨幕中,一名青衣道人撑着伞,踏着泥泞,乘着夜色,朝他缓缓行来。
慕容玄阴背负起双手,任由细密秋雨落在华美衣衫之上,轻声道:“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没想到他竟然能请动你。”
青衣道人在距离慕容玄阴还有大约三丈距离时停下脚步,平静道:“偌大一个天下,除了贫道,还有谁能替你挡住完颜北月?”
最新的天机榜中,道门掌教仍是天下第一人,后建国主完颜北月则是高居第三。
如今秋叶闭关不出,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那么来人的身份再无疑问,正是位列天机榜次席的青尘大真人。
也只有他,才能自负压下完颜北月一头。
青尘开门见山道:“前些时候贫道与他见了一面,算是相谈甚欢,也是各取所需,所以贫道才会出现在此地。”
慕容玄阴默然不语。
青尘撑伞转身,径直前行,慕容玄阴满腹狐疑地跟在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行于梅山之中,一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秋雨间歇,两人来到一座山头上,隔着山涧,一座雄伟陵墓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整座山即是陵墓,此处刚好处于山的阴面,也就是陵墓的背面,一整面山崖都被雕琢为狰狞龙壁,两人立于其下渺小如蝼蚁。
青尘收起手中的伞,缓缓说道:“将整座山腹掏空,然后再深入地下数百丈,那位大齐开国皇帝就葬身于此处。”
慕容玄阴皱眉道:“有这么简单?”
青尘面无表情道:“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萧煜从赢得定鼎一战之后就开始着手修建此陵,除朝廷各大衙门之外,还有天机阁、天策府参与其中,以魏王萧瑾为监造官,大都督府调动甲士十余万,秋叶派出道门修士三千余人,前后历时近三十年才算完工,最后由暗卫府收尾灭口,此陵墓之浩大,远胜前朝各代帝王,其中之玄机凶险,更是丝毫不输于那座被大郑、大齐两朝辛苦经营数百年的皇城大阵。”
青尘轻轻挥手,挥散林中的晨雾,轻笑道:“萧煜的万年吉壌啊。”
慕容玄阴喃喃道:“生为帝王,当如是也。”
青尘继续说道:“萧瑾虽然是监造官,但也不敢说知之甚详,甚至怀疑萧煜之所以让他担任监造官就是专门针对他设下的一个局,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此地避而远之,贫道从他那里知道此事之后,经过数年测算,终于算准萧煜在汉水之畔留下的一处关键,从中取出一枚佛祖菩提,得以在修为上再进半步,这才能稳胜过完颜北月一头,不过这颗佛祖菩提其实只是萧煜留下的障眼之法,真正重要的是另外一样物事。”
慕容玄阴沉声道:“什么物事?”
青尘微微加重嗓音,“自然是进入这座陵墓的钥匙,也是萧煜的有缘之人。”
慕容玄阴的双眼中有盈盈紫气浮现,轻声道:“在你那儿?”
青尘摇头道:“贫道取了佛祖舍利已是缘尽,所以此物与贫道无缘,并不在贫道这儿。”
慕容玄阴双眼中的紫气微微摇曳,“到底在哪儿?”
青尘转头望向帝都方向,平静道:“已经物归原主。”
第二十三章 丹霞战场如何去
一宿没睡的徐北游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阵莫名凉意,不由地有些奇怪,他早已是寒暑不侵的修为,万没有枯坐一宿就受冷着凉的道理,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只不过他不精通占验一道,对此也无从查起,而且他得罪的人不少,别说戳他脊梁骨,就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的也不乏其人。
徐北游没有过多深思,起身走出正堂,此时韩瑄已经上朝去了,只有孟鲤守在门外,徐北游招手示意他过来,耳语一番之后,孟鲤立刻出门而去。
不多时后,徐北游也出了韩府,慢悠悠地走在这条来往出入皆是富贵的小巷中,靴子踩过地上的积水,发出清晰的声响,巷子两旁的瓦檐上不时有水珠落下,滴滴答答。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看不到闲人,也瞧不见行人,只有一片静谧。
据说韩瑄的府邸本是萧皇外祖的旧邸,当今天子将这座府邸赐给韩瑄,可见对这位庙堂老臣是如何看重,此处相距原本的安国公府不算太远,最近有传闻说,陛下有意将这座萧家“祖宅”改成齐王府,赐予正式确立皇储身份的齐王萧白,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北游走出巷子,在巷口驻足,有些感慨,在江都的时候,半刻也不得闲,到了帝都之后,无事一身轻,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徐北游忽然想起一事,似乎西河郡王府与这里只有两街之隔,就是那座出了徐林、徐琰、徐皇后的徐家府邸。
徐北游下意识地朝徐家的方向望去,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自己出生于这等钟鸣鼎食的王侯世家,那该是一个怎样的景象?是不是每天摇着折扇吟诗作赋,身旁跟着一个深藏不露的老仆,遇到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就出手教训一番,遇到囊中羞涩的寒门士子,慷慨解囊,闯下一个“及时雨”或“小孟尝”的美名,然后还要金榜提名,大登科之后小登科,遇到好几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人物,自己周旋其中,最后全部收入怀中。
什么是幻想?就是自己也不信的事情,如果说以前的徐北游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攒够了银钱,在丹霞寨买下一套砖瓦房子,那么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徐北游都不相信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无聊闲暇时搏自己一笑的东西。
幻想、梦想、野心、责任,这是很容易混淆的四样东西,因为在很多时候,它们会有相当一部分的重叠,就拿徐北游自己来说,他的幻想是做一个没心没肺的世家子弟,梦想是做一名剑客的同时在丹霞寨安家立业,野心是做人上之人,责任是重振剑宗,徐北游在担负责任的同时,也在逐渐实现自己的野心,甚至是已经完成了儿时的梦想,就算他想要实现那个很可笑的幻想,也不是不行。
徐北游时常会自嘲地想道,这算不算“知行合一”?好歹是所思所欲与所行还算一致,不用去纠结什么,比起那些梦想或是野心与责任截然相反的不幸人,已经是幸运太多。
其实徐北游未过门的妻子萧知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萧知南曾经对徐北游说起过,她的梦想是逍遥自在地活在世间,而她的责任却是担负起一位大齐公主该担负的责任,两者注定不能兼得,只能二选其一,而更可悲的是这个选择早已注定了结果,无论是抛弃了公主身份,还是担负起一位公主该有的责任,都难以得到她想要的逍遥自在。
徐北游向后靠在墙上,双手抱胸,不像让一众帝都贵公子忌惮非常的徐公子,反倒是像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闲人。
其实到了如今,他也知道那些世家公子未必就真的如此快活逍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人前显贵不假,可也有自己的担当和苦楚,支撑门户,甚至是重振家门,又何尝简单了。
各人有各人的苦,莫要去看别人,做好自己才是。
话又说回来,这世上又哪有逍遥人。
就算是痴傻之人,也有喜怒哀乐,谁又能做到什么都不多想。
徐北游刚刚练剑的时候,本以为,剑仙是可以逍遥世间的。
哪知御剑九天之上的剑仙也同样不得逍遥,更做不到天下事不过一剑事的境界。
东海三十六岛,千年传承,历代祖师,如此一个家业重担,一把剑,能撑起来?
徐北游没有这个底气。
若是撑不起来,何谈逍遥二字?
秦穆绵曾经劝徐北游要做一个君子。
徐北游何尝不想做一个君子,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君子,他又何尝想要沾染这些蝇营狗苟、魑魅魍魉。
说到底,即是不得不如此的无奈之举,也是必要之举。
在很久之前,韩瑄就给徐北游说过的一个很粗陋的道理,一个与圣人大道不合却很现实的道理。
当时韩瑄带着徐北游去丹霞寨买书,回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了一位乡绅出钱出力给一座小河修桥,韩瑄指着那个被百姓称作“大善人”的乡绅问徐北游,日后想不想做这样的善人,那时年纪还小的徐北游自然说想做这样的善人,然后韩瑄就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