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慕容玄阴也不顾忌秦穆绵,点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我有一个大谋划,这个谋划是什么,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完颜北月一定会阻止我,所以他想做什么,我就偏不让他做什么,他想来见你,我就要让他见不成你。”
  徐北游仍是点头,不过又觉得慕容玄阴言语中多有未尽之处,应该不是表面上他所说的这般简单。
  至于慕容玄阴所说的那个大谋划,徐北游早有察觉,倒算不得什么机密之事。
  徐北游忍不住问道:“若是到了帝都呢?”
  慕容玄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徐北游刚要说话,慕容玄阴已经化作一道长虹冲霄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天色重新复归清明,所有的云朵都被撕碎成一片片,如同鱼鳞一般在天幕上层层叠叠堆砌,在夕阳的渲染下,变成漫天如火红霞。
  徐北游抬头望着这幅人间盛景,忽然想起了自己初次踏足巨鹿城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他没有这么多背负,也不像今日这般步履沉重,有的只是对外面世界的陌生和好奇,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那时候师父还在,万事有师父顶着,他就像一只被庇护在羽翼下的雏鸟,踉踉跄跄地蹒跚学步。
  其实从内心深处而言,徐北游更喜欢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今日这般千钧重担一人扛的局面,只是师父走得太早,也太突然,让他不得不提前扛起本该在几十年后才扛起的重担。
  他不能再继续慢慢学步,他要提前展翅,然后高飞。
  如今有人提起徐北游时,总会说韩阁老如何如何,江都三位老佛爷又如何如何,似乎他也是个背靠着长辈才能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如果他的对手都是些同辈年轻人,这个说法倒也不能算错,可实际上却不是如此,他的对手是镇魔殿,是道门,是暗卫府,是让那些长辈们也倍感棘手的存在。
  说到底,长辈们能做他的助力,可到头来还是要看他自己本事如何。
  如今的徐北游掌握了一份不小的权势,可他想做的事情也同样很多,而且很难。
  有些事情他做成了,比如说经营江南,维持剑宗,甚至是将江南道门从道术坊中驱赶出去。
  也有很多事情他没能做成,他没能帮师父报仇,他没能保住上官师伯,他还不得不将半条海路转让给慕容玄阴。
  所以他仍旧需要继续向上攀爬,撰取更大的权势,然后将这些没能做成的事情继续做下去,直到做成为止。
  如果说曾经的徐北游只是单纯想要上位,做一个人上之人,那么如今的徐北游则是要谋求完成自己的背负,或者说责任。
  徐北游一直觉得,人生在世,总要背负起什么,所谓的逍遥实在是太过虚无飘渺,倒不如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
  即使身上的担子再重,仍是没有撂挑子的道理。
  既然选择了扛,就要一扛到底。
  徐北游轻声自语道:“我扛得下。”
  秦穆绵看着他,问道:“你抬头看了半天,想什么呢?”
  徐北游回神一笑,说道:“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卸下肩上的担子,然后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秦穆绵玩味道:“怎么,累了?”
  徐北游轻声道:“说不累是骗人的,但还没到扛不住的地步,只是忽然有些感慨,如果师父还在世,如今又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秦穆绵嗤笑道:“若是公孙仲谋还在世,你们师徒二人这会儿指不定在哪流浪呢。”
  徐北游愣了一下,点头笑道:“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秦穆绵轻笑道:“读书人有句话,叫做两袖清风揽明月,万里河山一肩挑,你跟着公孙仲谋到处走走,倒正好契合这份儒门心境,不像今日这般,满脑子蝇营狗苟。”
  徐北游嘴角抽搐一下,苦笑道:“谁不想做一个满身素净的道德君子,可时势如此,注定道德礼法和心境格局救不了剑宗,这些都是走到一定高度之后才能讲究的东西,我这种还在底下摸爬滚打的人,实在是奢求不起。”
  秦穆绵啧啧道:“那你打算到什么时候讲究一下这些东西?”
  徐北游笑道:“怎么也得等到十八楼境界之后吧,平日里总说天下事不过一剑事,若真有那一天,我便在出剑之前与人讲一讲大道理,若是听劝还好,若是不听劝,那就一剑过去,一了百了。”
  “德行。”秦穆绵翻了个白眼,鄙夷道:“心胸格局我是没看出来,倒是看出小人得志了。”
  徐北游大笑出声。
  小人得志,这个词用得好。
  他本来就是个小人物,机缘巧合之下,风云际会之际,趁势而起,骤然高位。
  都说穷人乍富岂能安,他这个骤然坐上高位的徐公子有时也难免进退失据,有孟浪激进之举。
  毕竟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坐拥江都的徐公子,从几百两银子到几百万两银子,从五品境界到地仙五重楼境界,其中差距是何其之大。
  秦穆绵问道:“什么时候去灵武郡王府?”
  徐北游缓缓道:“现在就去。”
  第八十七章 君子难做揽明月
  这次秦穆绵没有同行,徐北游孤身一人去见萧摩诃。
  灵武郡王府,萧摩诃的书房中,两人对坐。
  不同于湖心亭中的客套寒暄,两人都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徐北游直接说道:“世伯,想来你也看到了两位十八楼地仙大打出手的景象,若是不出意外,他们都会出现在帝都城中,不知世伯做何感想?”
  萧摩诃面沉似水,看不出太多喜怒,不过想来不会心情太好,毕竟被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肆虐一番,而自己又无能为力,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受。
  片刻沉默之后,萧摩诃平淡道:“完颜国主与先帝结有兄弟之盟,又迎娶了大长公主,是我大齐朝廷的第一位帝婿,不是外人。”
  徐北游不置可否道:“魏王是当今陛下的叔叔,草原汗王是当今陛下的舅舅,同样不是外人。”
  萧摩诃面无表情道:“诛心之言。”
  徐北游平静道:“明摆之事。”
  萧摩诃闭目凝神。
  徐北游缓缓说道:“大郑正明四十年,天下督抚、藩王入京,本朝武祖皇帝、太祖皇帝同列其中,那次也是这般壮阔场面,各路高人齐至,有我徐北游的师祖,也有道门老掌教,结果呢?前车之鉴不远。”
  萧摩诃没有睁眼,只是说道:“陛下谋略渊深似海,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不劳我们这些臣子忧心。”
  徐北游笑道:“世伯此话怕是有言不由衷之嫌。”
  萧摩诃睁开双眼,望着这位剑宗首徒,平静道:“言不由衷又如何?如果是公孙仲谋站在我的面前,我自然会有所思量,因为他公孙仲谋至少可以挡下一位十八楼地仙,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你,地仙五重楼,放在年轻人中的确很不了不起,可在慕容玄阴这些人的眼中,仍是不值一提,我又能如何?”
  徐北游沉默许久,轻声说道:“世伯是觉得我不足以捡起师父的香火情分?”
  萧摩诃稍稍缓和了语气,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终有一日能继续仲谋兄的衣钵,我也愿意让咱们两家的情分延续下去,只是现在的你还不足以去参与这些最上层之间的争斗。”
  徐北游长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萧摩诃接着说道:“抛开道门不提,如今朝廷与那些逆贼的关系就像是虎狼,朝廷是虎,逆贼是狼,群狼虽多,却不敢轻易起衅于虎,而且这些狼群也未必齐心,所以关键不在于虎去如何应对狼,而是在于虎如何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只要虎不倒架,那狼就只能在暗中窥伺,最多是在私底下玩弄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可几十年下来,他们也无非是弄垮了一个本有望权倾朝堂的徐家,又在天下各地布置了些棋子,可只要朝廷一日不倒,这些棋子就一日不敢变了颜色,那些狼也只能在一旁看着而已。”
  徐北游说道:“可还有一个道门,而且朝廷也未必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萧摩诃道:“如果说朝廷是被群狼围住的虎,那么道门就是一只作壁上观的狮子,若是他下定决心要与群狼一起围攻虎,的确是后果难料,至于你说朝廷未必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却未必如此,说不定这次诸王入京就能见个分晓。”
  徐北游有些不敢置信道:“魏王也会去帝都?”
  萧摩诃摇头道:“魏王此生都不会踏足帝都,除非是他有望继承大统,以前是先帝和太后不让他来,而现在他却要奉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一套了。”
  萧摩诃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毕竟当今陛下不是先帝,与这位在他幼年时就已经远赴魏国的叔叔可没什么情分可言,若是魏王敢只身赴帝都,那陛下就敢让他一辈子都留在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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