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不过也正是因为萧公鱼的权势太过彪炳,萧皇顾虑其影响力巨大,并未重用萧公鱼之子,转而开始扶持燕王和灵武郡王,这才让萧去疾之父郁郁不得志,最终抱病早亡,萧帝登基之后,对梁武郡王一脉多有愧疚,故而对萧去疾多有照拂,每年宣召诸王入京都会加上萧去疾,否则以萧去疾目前的地位而言,绝无年年入入京的可能。若是萧去疾能立有几分功勋,换上一身正色蟒袍也并非什么难事。
  望着萧去疾,徐北游难免有所感慨,同样是家道中落,同样是力图中兴,两人倒也勉强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此番相见,应有几分投机言谈才是。
  徐北游主动拱手道:“徐北游见过梁武郡王。”
  萧去疾没有拿捏架子,还礼道:“说句实话,萧某人颇感惶恐,竟是江都徐公子亲自到访,委实是个不小的惊喜。”
  徐北游一笑置之。
  萧去疾缓缓说道:“先前听闻徐公子在义阳府和汝南府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先是跟道门掌教的第十一弟子凌云打了一架,接着又让暗卫府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让我心向往之,不过也能看出徐公子这一路走来并不太平,也是,如今蓝相爷和韩阁老的庙堂之争愈演愈烈,端木睿晟已经倒向蓝相爷那边,你不但是韩阁老的义子,又与端木玉素有旧怨,怎么看都值得让端木睿晟出手一次。”
  徐北游没有作声。
  萧去疾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前我猜到你要来神都见我,可我却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见你,直到今天我才下定决心,既然徐公子已经到了,那请进府中细谈。”
  徐北游刚要迈步,匣中天岚忽然一声剑鸣,天岚是徐北游的性命交修之剑,其剑鸣几乎可以视作徐北游的秋风未动蝉先觉。
  徐北游转头朝那位一直未曾说话的老仆望去,方才应该是此人泄露了几分气机,这才引得匣中剑鸣。
  萧去疾见到徐北游神情异样,不得不开口解释几分道:“这是老王,我祖父的亲随,侍奉了我们这一家子三代人,说句不好听的,如今的梁武郡王府也就幸亏有老王支撑着,否则真是阿猫阿狗都要欺负到头上来。”
  老仆冲着徐北游咧嘴一笑。
  按照大齐律制,宗室王府中可以使用宦官,宦官中不乏藏龙卧虎的高人,若是客卿高供奉,则多半会采用赐姓的方式,只是梁武郡王府的这位老仆既不是宦官,也不曾被赐姓,却又服侍了梁武郡王府的三代人,委实是有些奇怪。不过徐北游没有心思在这种事情上,既然是可以信得过,那便不再深究。
  三人从后门进入郡王府,来到一处偏厅。
  老王亲自守在门外,厅内只剩下徐北游和萧去疾二人。
  两人分而落座,萧去疾轻声道:“既然徐公子亲身前来,自然是诚意十足,那么我也就说些肺腑之言。如今的我穿一身蓝色蟒袍,住着神都城最贵的府邸,自称一声本王,不过是祖宗荫庇,算不得什么,男儿何不配吴钩,收复烟云十六州,我也想建功立业,上能光宗耀祖,中能富贵己身,下能福荫子孙,说不定还能一不小心青史留名。”
  徐北游没有说话。
  萧去疾颇有自嘲道:“我出生时,梁武郡王府还是满门富贵,内阁的大学士、大都督府的都督,甚至是司礼监的秉笔,都是家中常客,可我及冠时,已然家道中落,不但从帝都搬到了神都,而且再无半分实权,就连一个暗卫府的都督佥事都敢来我府上耀武扬威,这是何等耻辱,换成早些年,一个小小的都督佥事,想要进我家大门都要在门房等上半个时辰,我自认不是没有脾气的泥菩萨,更不是唾面自干的德行,此事终究要讨一个说法回来。”
  徐北游终于是缓缓说道:“据我所知,今年年底奉诏入京的诸王中,有齐王、辽王、燕王、灵武郡王、渤海郡王、琳琅郡王、以及你这位梁武郡王,总共是七王,数量是为历年之最,殿下此去帝都,可有想过应当如何?”
  萧去疾笑了笑,“陛下谋略渊深如海,圣明烛照,又岂是我等可以妄自揣度,我此去帝都,只能依照陛下旨意行事。”
  徐北游轻笑道:“陛下远在帝都,听不到你这番言语的。”
  萧去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淡然道:“无论陛下在否,此心皆是一般无二,日后在陛下面前方能不出半点差错。”
  徐北游忍不住赞叹道:“好心思。”
  萧去疾叹息道:“都是些无用心思,成不了大事,要说庙堂纵横开阖,还是要看蓝相爷和韩阁老。”
  徐北游轻声道:“韩阁老那边,我可以牵线搭桥。”
  萧去疾平静道:“对上蓝相爷并非明智之选。”
  徐北游沉声道:“可倒蓝却是大势所趋,想来你也清楚,要让蓝相爷告老还乡的不是韩阁老,而是当今陛下,梁武郡王一脉自称最是忠于皇室,如今乃是陛下的用人之际,岂不正是你自告奋勇之时?”
  萧去疾看了徐北游一眼,没有说话。
  第二十七章 若豪取必先豪予
  平心而论,萧去疾并不想参与到庙堂纷争之中,他其实很喜欢现在的闲散状态,即使当今陛下对梁武郡王一脉多有扶持,萧去疾仍是未曾选择出仕,所以他也就被整个宗室都视作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到羊师何在灭去杜家的时候顺势进入郡王府耀武扬威一番,这才让倍感耻辱的萧去疾下定决心要重振梁武郡王府的昔日荣光。
  身为萧公鱼的嫡孙,身上有梁武郡王的爵位,又有积攒多年的香火情分,对于寻常人来说难如登天的登天之途,于萧去疾而言真不算什么难事。
  当初韩瑄曾经教导徐北游为官之道,官场之上莫要逞一时之气,若是不能将对手一击致命,就不要轻易结仇,一旦决定出手,务必要置于死地,让对手永世不得翻身,羊师何一时嚣张,却为日后埋下祸患,若是萧去疾真正得势,他又岂能讨得好去。
  徐北游忽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问道:“我曾见过灵武郡王的世子萧世略,算算辈分,与你同辈才是,可为什么他叫世略,而你叫去疾?齐王萧白等人干脆是单字名,难道偌大的宗室没有一个辈分范字?”
  萧去疾扯了扯嘴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大楚末年,后建铁骑南下,我们萧家在战乱中分为两支,一支为避战乱,南渡江都,后来又跟随大郑太祖皇帝杀回了北边,成为大郑朝的开国勋贵,而另外一支则是被裹挟着去了后建,一位萧家女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后建皇后,那支萧氏成了后族,也就顺理成章地在后建落地生根,直到先帝率军北伐后建,两家才重新合成一家,萧世略是后建萧氏,我是东都萧氏,虽说辈分差不多,但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同一个老祖宗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说到这里,萧去疾语气中多了几分自嘲意味,“从整个萧家来说,东都萧氏是嫡出,后建萧氏是庶出,可仅仅就东都萧氏这一脉来说,当今皇室是嫡出,我们这支是庶出,当初说什么宗室分为三派,说白了就是嫡庶之分嘛。皇室一脉素来人丁稀薄,一代一人是常有之事,能有两人就算是人丁兴盛了,所以他们从不用辈分范字,只取单名,正房嫡出都不用范字,我们这些偏房用什么范字,这么多年下来,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其实说白了,单字为名的更尊贵一些,双字为名的就差那么点意思。”
  徐北游默默点头。
  萧去疾语气平淡道:“我爷爷就是双字,一辈子鞠躬尽瘁,到头来只换了个死后追封亲王,反观萧隶之流,身无寸功,不过是出身好一些,就被封为燕王,其中差距又是何其大。”
  徐北游听得出萧去疾话语中的愤懑之意,不过他并不在意,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都是人之常情,也是他主动来见萧去疾的原因之一,若萧去疾真的无欲无求,他也就没必要坐在这里谈了。
  徐北游缓缓说道:“世人只看见了蓝党独霸庙堂五十年,却没看到蓝党这些年来也是树大招风,树敌遍天下,我家先生这次重新出山,当年门生故吏响应者不下百人,而且不断有蓝党之敌陆续投入先生门下,所以才有了今日蓝韩相争的局面。韩党如何,先生从未与我深谈过,至今我也仅仅是窥得冰山一角,但我可以告诉你,它的庞大绝对超乎我们二人的想象,当初蓝相独揽庙堂大权,李贞吉不是对手,赵宗宪也不是对手,这副担子他们扛不起,只有先生才能扛起来。”
  萧去疾默然沉思。
  他当然知道当今陛下的心思,所谓韩党其实也就是帝党,正如徐北游所说那般,倒蓝是大势所趋,只是帝王心思难测,倒蓝成功之后,替代了蓝党的韩党又该如何自处?
  是激流勇退?还是兔死狗烹?
  一个成熟帝王会容许朝堂上有第二个声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今陛下心胸似海,愿意与韩瑄善始善终,可韩瑄还能再活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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