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不过徐北游也有一个优点,就是那份不俗的心性定力,前二十年的辛苦生活磨平了他作为一个年轻人的浮躁,当初日复一日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培养了他足够的耐心,所以他在船头上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哪怕收效甚微也没有如何气恼烦躁,这让在一旁反省的李神通大开眼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师父这份定力,都快赶上庙里的和尚了。
陪着徐北游看了一会儿江水后,李神通忽然说道:“师父,你有没有觉得吴虞姑姑对你不太一样?”
徐北游仍是望着滚滚江水道:“怎么不一样?”
李神通小小年纪,却是熟谙世情,有些事情看得比大人还要通透几分,而且很多时候当局者迷,除非是大智慧之人,很难跳出这个窠臼。
他鬼头鬼脑地张望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师姑喜欢师父。”
徐北游愣了一下,然后屈指弹了他个响亮脑瓜蹦,轻声训斥道:“莫要胡说,你师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户人家女子,哪里会有那份心思。”
“这就是师父您妄自菲薄了。”李神通揉了揉额头,嘶了一口凉气,“您是谁啊?堂堂剑宗少主,未来的剑宗宗主,韩阁老的养子,大名鼎鼎的江都徐公子,随便一个名头拿出去都是如雷贯耳,师姑虽然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可比起您还是差了点,都说低门娶妻,高门嫁女,您和师姑刚好是门当户对。”
徐北游瞥了他一眼,“就你明白。”
李神通嘿嘿一笑,老气横秋道:“师父,您好歹也是名列四俊之一,妥妥的年轻才俊,身份就不多说了,论才情,论修为,哪样不是同龄人中顶尖的?换成其他的世家子,有您这身家,哪个不是左拥右抱?这些女子啊,哪怕是面上不说,可打心底里都要膈应,像师父这样洁身自好的,真不多见,我若是女儿身,也要对师父动心。”
徐北游哭笑不得,伸手在自己徒弟的头顶上拍了一下,“你这小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等我回到江都之后,还真要去问问李师道,他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儿子。”
李神通撇嘴道:“有句话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老爹也就是瞧着正经。”
“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没大没小!”徐北游抬手作势欲打。
李神通半点也不怕,语重心长道:“不说我爹,师父,我再最后劝您一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像师姑这样的好女子,错过可就真的错过了。”
徐北游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这小子赶紧滚蛋。
李神通摸了摸鼻子,无奈起身离去。
徐北游从袖中抖出一枚黄龙铜钱,在指尖来回正反翻覆,良久后,轻声自语道:“萧知南,吴虞。”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谁是鱼?谁又是熊掌呢?
要不扔个铜钱瞧瞧?
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刚刚冒出点头,就立马被徐北游掐死在萌芽中。
就在这时,吴虞从船舱中走出,来到徐北游的身后,轻声道:“快到襄阳了。”
徐北游嗯了一声,道:“还有小半天的路程。”
吴虞瞧见了徐北游指尖上的那枚铜钱,饶有兴趣道:“这是黄龙铜钱?如今的市面上,这种铜钱可是很少见了。”
徐北游两指捏住那枚铜钱,笑问道:“师妹还知道这个?”
吴虞道:“我听我爹说起过,因为这种钱含铜量十足,很多人会把它们拿去重铸为私钱,一枚铜钱可顶两枚私钱,所以在市面上越来越少。”
徐北游点头道:“当年铸造的黄龙铜钱本就不算太多,后来又被重铸许多,留存于世的已经很少了,现在一小袋黄龙铜钱就能值个一两银子。”
吴虞玩味笑道:“以师兄现如今的身家,就算是价值一两金子,想来都不会被师兄放在眼里才是。”
徐北游不动声色地将铜钱收回袖中,笑道:“我过惯了苦日子,穷人乍富不能安,不过师妹说得也没错,这枚铜钱是个故人送的,权当作是个念想。”
吴虞稍稍沉默后问道:“是那位公主殿下送的?”
徐北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吴虞轻声道:“难怪。”
她望着徐北游柔柔一笑,然后转身又回了船舱。
第四十章 莺莺燕燕满战舰
襄阳、襄樊合称两襄,由五大禁军之一的后军江南军驻守。
虽说江南军在五大禁军中排名垫底,但在地方三司面前,仍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湖州的三司衙门在襄樊,后军都督府在襄阳,两家相距不过几十里的路程,这些年来,湖州三司就如刚过门的小媳妇一般,在江南军这个恶婆婆面前没少受气。
尤其是新任左都督禹匡上任之后,将整个湖州视为江南军的私宅后院,本就与谦逊二字不沾边的江南军行事愈发骄横,湖州布政使没少向内阁诉苦,说这帮骄横甲士是如何目无法纪,如何大肆欺侮他湖州官员,可无奈朝野上下都知道禹匡是齐王殿下的人,而齐王又与当今皇储无异,谁也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有句老话说得好,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三司衙门中虽说也有个都指挥使司,但毕竟还是文官为主,遇到这些骄悍武将,无论是品级还是实权都无法抗衡,而且上头又不肯出头,他们三司衙门就只能忍气吞声。
于是愈发坐实了湖州王的说法。
徐北游的楼船进了两襄地界没多久,就有两条江南军水师战船靠了上来,徐北游脚下的楼船与其相比,恰如稚童比之壮汉。
徐北游从船头上起身,抬头望去,刚好看到站在战船甲板上的禹匡。
今日的禹匡与往日大不相同,身披左都督规格制式的明光铠,因为天气的缘故,并未披风,缀着长长黑缨的头盔被一名随从抱在怀里。
大齐崇尚玄黑之色,按照律制,只有天子亲军和西北军方可着玄甲,其余三大禁军着明光甲,以作区分。
至于地方的都指挥使司,可就没有披甲的待遇了,一般就是一身战袄,最多也不过是镶嵌铆钉的棉甲,与五大禁军的待遇天差地别。
禹匡双手搭在虎首腰带边缘上,笑道:“南归,我可是久候你多时了。”
徐北游纵身一跃,来到禹匡面前,此时甲板上除了禹匡和一众江南军的将官之外,在船楼上还有为数不少的女子,个个丹紫长裙,宽袍大袖,莺莺燕燕,煞是好看。
徐北游环顾四周,惊讶道:“禹都督,你这是唱得哪一出戏?”
禹匡笑道:“都是湖州世家的千金小姐,相约一起出来踏春,借我战船一用,也顺道见见你这位大名鼎鼎的江都徐公子。”
徐北游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踏春?这晚春也着实够晚的,再过几天都要入秋了。”
禹匡笑眯眯道:“踏春还是踏秋,那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关键她们是来见你的。”
徐北游忍不住皱眉道:“禹都督,你好歹也是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怎么行事如此轻佻?难不成也像我那师母,已经提前开始百岁大关的心性大变?”
禹匡不以为意道:“南归,你先别着恼,这些小丫头还真不是我招来的,你来湖州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引得这帮丫头非要见你一面,看看江都徐公子到底是怎样的青年才俊,关键这帮丫头个个非富即贵,我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不是。”
徐北游面无表情道:“所以你就拿我去讨好这些千金大小姐?”
“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禹匡微笑道:“以我禹某人今日的身份,除了帝都城里的那一小撮人,还用得着去讨好谁?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
徐北游低声道:“若是这事传到了公主殿下的耳朵里,你让我如何自处?”
“公主殿下大人大量,自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禹匡站着说话不腰疼。
“屁话,女人心眼最小,表面上大度,其实心底里都给你记着呢,我好过不了,你也逃不出去!”徐北游忍不住急眼道。
禹匡故作惊讶道:“南归你什么时候与公主殿下有这般关系了?有些话不能乱说,污了公主殿下的清白可是天大的罪过。”
徐北游咬牙道:“禹匡,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就提前恭喜南归了,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到时候肯定给你随一份重礼。”
“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应酬应酬,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小丫头嘛,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就想要见见让江都天翻地覆的徐公子,开开眼界,仅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自从徐北游和禹匡变成一条船上的人后,两人就多少有点忘年交的意思,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说话的功夫,两人沿着甲板并肩而行,走入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