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徐北游喃喃道:“难怪外相和内相一直不和,原来还有这么个因由。”
萧知南闻言,颇为哭笑不得道:“朝堂大事岂会因儿女私情而变?只是时势如此,若是外相与内相和睦共处,父皇又如何用帝王平衡之道?怕是要被他们联手架空了!“徐北游却是不甚赞同,摇头道:“先生曾经说过,在人世间说到底都是和人打交道,万事万法,说不过人心二字,只要揣摩透了人心,则万事可平,无往不利。平安先生虽是顺势而为,却也正顺应了自己的本心,若是反过来说,所谓大势与平安先生本心不符,他是顺应大势,还是顺应本心呢?”
萧知南微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这话是韩先生说的?确实有些意思,若是按照你这个说法,掌教真人秋叶与你师父公孙仲谋之所以这般不死不休,你师母在其中的分量未必也会轻了,毕竟是半个夺妻之恨。”
徐北游垂目不语。
老辈人的恩恩怨怨,他知之甚深,自己那个近在咫尺却未曾谋面的师母,曾与道门掌教真人秋叶订下婚约,只是后来因为道门和剑宗公开决裂,剑宗甚至因此倾覆,这才几经辗转嫁给了师父公孙仲谋,萧知南说是夺妻之恨,倒也算是贴切。
其实这也就是他所说的人心了,都说剑宗覆灭于道门之手是大势所趋,可所谓大势还不是一颗一颗人心组成的?
人心所向便是大势所趋。
徐北游很清楚萧知南为何要让他来见墨书,自然是一片好心。
天底下有两个地方最大,一个是道门,一个就是朝廷,如今徐北游已经与道门断无和解可能,不死不休,那就只能投向朝廷。
皇帝陛下的朝廷里面山头林立,萧家无疑是最大的山头,其中分成皇室嫡宗和宗室旁宗,又有文官和武将,文官内部因为韩瑄再次入朝的缘故,分裂两派已成定局,武将那边随着魏禁年老,诸葛恭病重,各大边军差不多都是处于“改朝换代”的局面,再加上勋贵、外戚、暗卫府、宦官这几派,当真是一派乱象。
在这个庞大又繁复的体系当中,萧知南无疑是处于最顶层的那一小撮人,若是再想要往前,那就只有大逆不道的谋图皇太女一途,所以她不在自己身上谋求破局之道,而是引导徐北游进入朝廷,意图通过徐北游的崛起来获取自己的“自由”。而徐北游想要在朝廷内部获得足够份量的地位,单凭一个剑宗少主的身份和韩瑄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助力,比如说平安先生张百岁和大姑姑墨书。
这两人可谓是内廷二十四衙门这一派系的领袖人物,地位不可谓不高,权柄不可谓不重,关键两人的关系更有意思,若是徐北游能得到墨书的支持,张百岁即便不认可他,也不会去刻意反对,外廷又有韩瑄,两者相加便是一条青云之途。
片刻后,萧知南起身离去,不过她却没有回自己的居处,而是去了墨书下榻的院子。
墨书对于萧知南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正手法娴熟地摆弄着一套由秋光送过来的茶具,显然是静候多时。
萧知南坐到墨书的对面,轻声问道:“大姑姑,你觉得这年轻人怎么样?”
墨书不动声色,仍是不紧不慢地摆弄着那套茶具,在她看来,那个年轻人的确有点意思,却也就仅此而已了。
萧知南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张大伴和谢苏卿都已经见过他了,我这次自作主张让他来见大姑姑,的确是存了铺路的想法,大姑姑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处境,实在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而且端木家的小子有些得意忘形了,既然父皇有意将我下嫁于他,他就应当收敛一些,可这段日子他一直厮混在杜海潺的几个腌臜道观里面,这也就罢了,不过细枝末节,我只当没瞧见,可他在帝都、直隶州等地置办外宅多达八处,甚至还有两个女子已有身孕,此举置我颜面于何地?我们萧家的女子可从来没有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传统。”
墨书挑了下眉头,双手捧起茶杯轻啜一口,对于端木玉的所作所为并未勃然大怒,毕竟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个没有点风流韵事,虽说端木玉弄到这个程度有些不好看,但在皇帝陛下的眼中这也只是些许小节而已,无碍大局,所以她对端木玉不置一词,而是平静问道:“殿下,似乎你很看重那个叫徐北游的年轻人。”
萧知南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墨书脸上一掠而过,然后同样端起茶杯,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徐北游是块璞玉,我希望自己能亲手打磨他,若是他出人头地之后还能念我的好,那就心满意足了。”
墨书瞥了她一眼,脸上浮现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看来殿下是打定主意要亲自调教自己看中的男人了。”
“这话有些粗鄙了,可不像是最重礼数的墨书大姑姑说出来的。”萧知南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墨书不置可否,只是放下手中茶杯,若有所指道:“茶太烫,喝不得。”
萧知南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茶杯,绝美容颜隐藏在袅袅热气中,轻声道:“但如果不喝,茶可就要凉了。”
第六十四章 青云步步江南乱
这几天,徐北游只觉得身心俱疲,比练剑和读书还要累上数倍,因他既要根据萧知南的意思去接触墨书,又要应付不请自来的谢苏卿,而且这两人都是老狐狸,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一言一行都要费尽心思去揣摩斟酌,身累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累。
波澜壮阔的世面和坎坷崎岖的挫折是让一个男人快速走向成熟的最好肥料,在萧知南看来,坎坷崎岖的挫折有镇魔殿甚至是道门就已经足够了,她只要为徐北游提供足够大的世面即可,这是公孙仲谋曾经一直做的,现在公孙仲谋死了,由她来补上。
人世间最大的世面不是风景,而是一个个位居高位的人。
白身布衣,公门小吏,功名在身,清水散官,七品县令,四品知府,一州三司,封疆总督,六部九卿,内阁大学士。
不记名弟子,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嫡传弟子,真人,尊号真人,大真人,殿阁之主,峰主。
这是朝廷的文官体系和道门的弟子框架,几乎就是一步一门槛,也是一步一登天,其攀升难度更是超出常人的想象之外。
就拿齐仙云来说,有一个掌教真人做师父,本身也是谪仙大材,可如果不论师承背景这些因素,她在道门中大概也就是处于尊号真人这个层次,在其上还有三十余位大真人,五殿十二阁之主,以及八脉峰主。
更不用说那位屹立于当世巅峰的掌教真人。
天高地厚,道门巍巍然立于世间,已经是近天之高。
今天谢苏卿又来谢园,他与萧知南和墨书都是老熟人,没打招呼就“顺道”来了徐北游这边,泡了一壶热茶,也不讲究什么茶道茶艺,一两一金的雨前茶喝起来就像一文钱一碗的劣茶,在懂茶的人看来,这几乎就是暴殄天物。
谢苏卿很是随意地给徐北游倒满一杯,袅袅的热气隔挡开两人的视线,缓缓说道:“北游,如今你也是及冠的年纪,该取个表字了。”
徐北游虚扶着茶杯,道:“如今家中长辈只有先生,只能等到再见先生时请他为我取个表字。”
谢苏卿一杯茶饮尽,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感慨道:“年轻好啊,毕竟能像韩公这样历经大起大落后仍旧能东山再起的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在不惑之年就已然成为定势,再无分毫前进余地,所以要趁着年轻多闯一闯,哪怕是吃些苦头,栽几个跟头,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年轻人的身子结实,经得起摔打,反倒是年老以后,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可能一个跟头就再也爬不起来。”
谢苏卿顿了下,然后笑道:“都是些老生常谈,年纪大了难免感慨唠叨几句,北游你可不要不耐烦啊。”
“谢先生所言都是金玉良言。”徐北游轻轻摇头说道。
谢苏卿笑了笑说道:“北游,你是不是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其实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有所体会,我们这些所谓的世家最是看重门第二字,其实说白了就是门生故吏。”
“拿当下的朝堂局势来说,蓝相是臣,陛下是君,可为什么陛下迟迟不敢动蓝相?就因为蓝相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这些年来拜蓝相为座师的士子不知凡几,被蓝相提拔的官员更是数也数不清,这些人构成了庙堂上的一座大山,难以撼动,有人称之为蓝党。”
“高山仰止,我不奢望能有蓝相这样的气派,只是想着看到有意思的晚辈,便出手帮衬一把或是点拨一二,结个善缘,若是真能出几个大人物,我到老了也能多点跟晚辈吹嘘的本钱。”
徐北游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如此说来,谢先生是对我徐某人抱有期望了。”
谢苏卿眯眼笑道:“试想多年之后,老夫能对孙子如是说,爷爷当年可是指点过那位大剑仙的,岂不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