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萧知南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如今不比当年,皇祖母已经不在,父皇掌权执政,怕是容不得他像当年那样兴风作浪。”
  张百岁眯起眼,“正因为是先帝和太后都不在了,冷乾公这才肆无忌惮起来,以前种种说到底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次却是要动真格的。殿下不要忘了,草原上有数十万马上控弦之士,如果全力奔袭,只要三天就可兵临中都城下,若非如此,蓝相也不会力排众议重新启用张无病为西北军都督,委实是西北边陲不安,容不得庸人坐镇。”
  萧知南沉思不语。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径的尽头,这儿是一处被桃林围在中间的圆形空地,大约有半亩之大,全部用鹅卵石铺就,四周还有另外七条小径通往别处。如果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这处圆形空地其实是一个八卦太极的样式,堪称是独具匠心。
  萧知南道:“即便如此,以我大齐之强盛,也算不得什么。”
  张百岁指了指脚下太极形状的地面,说道:“一个镇北王林寒的确算不上心腹大患,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道门,那就让人不得不防了。”
  萧知南脸色有些凝重,道:“道门这些年愈发自大狂妄,盖因当年太祖皇帝登顶天下时多有倚重道门之处,故而道门中不乏有人认为,道门既然可以扶我萧氏上位,自然也可把我萧氏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萧知南的语气微微发冷,“真当这个天下是他们施舍给我们的。”
  张百岁平淡道:“不过是些井底之蛙的愚见,殿下不必为此恼怒,不过话又说回来,道门的确不可小觑,从春秋列国到大秦祖龙,再到大郑,多少个王朝都亡了,道门仍是巍然不倒,其中过人之处可见一斑。“萧知南问道:“张伯伯打算怎么做?”
  张百岁略微感慨道:“想要推翻道门,无异于痴人说梦,纵观历朝历代,都不过是勉强压制道门而已。先帝立国,道门出力甚多,先帝投桃报李,推崇道门,故而道门一改大郑朝时的颓势,有了今日执天下修士之牛耳的气象。时至今日,道门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这颗苦果是我们大齐种下的,那么也得我们自己去咽,所以陛下又不得不回到历朝历代打压道门的老路上。”
  说到这里,张百岁略微停顿,叹息道:“撇开儒门不说,朝廷手中的两大宗门,本是以天机阁为主,暗卫府为辅,只是自从陛下登基以后,便开始倾向于暗卫府,这里面纵然有老奴提督暗卫府和蓝相爷执掌天机阁的缘故,但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因为道门,有当年的香火情分,朝廷和道门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在明面上撕破脸皮,所以这暗地里的交手就尤为重要。”
  萧知南接口笑道:“道门有镇魔殿,那么我们朝廷就要有暗卫府,镇魔殿高人无数,那么暗卫府便以数量取胜,总得来说还是五五之数。”
  张百岁摇头道:“真要撕破面皮,镇魔殿未必是暗卫府的高手,因为镇魔殿的大执事死一个就少一个,总有死绝的时候。而我们暗卫府却是穷究一国之力,无论如何也是杀不完的,道门真正让朝廷忌惮的地方,是他们那一位位于当世之巅的掌教真人和三十余位大真人,足以改天换日,所以陛下才要收服剑宗,安抚玄教,拉拢佛门,用修行界余下的半壁江山来抗衡道门这个半壁江山。”
  萧知南叹息道:“公孙仲谋已经死了,道门掌教的这手杀鸡儆猴,让父皇先输一筹。”
  “刚才公主殿下问老奴打算怎么做。”张百岁缓缓说道:“那么老奴可以告诉殿下,老奴现在要借着此事,一下子斩断道门和草原伸出来的这只手,为陛下扳回一筹。”
  张百岁伸出一手,轻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朝廷和道门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这次道门敢与草原那边眉来眼去,便是坏了规矩,那么老奴亲自出手将这些坏了规矩的人抹去,就是秋叶也说不出什么来。“语气平淡如水,甚至还带着几分习惯性的毕恭毕敬,可话语的内容却是让萧知南这个见惯了大世面的公主殿下都有些震惊。
  那可是数位地仙高人啊,说杀就杀?
  不愧是天机榜上排名第四的平安先生。
  杀人得平安。
  张百岁眯起眼睛,声音阴柔无比,“这种脏活,老奴有些年头没做了,这次正好练练手,免得手艺生疏。”
  萧知南稍稍平复自己的心绪,微笑道:“那就预祝张伯伯一石二鸟。”
  张百岁摇了摇头,笑道:“是一箭三雕,老奴若是将这江南地界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那么剑宗的小家伙也能平安无事了,殿下你说是不是额外所得?”
  萧知南眼神一亮。
  第四十章 说江南不想不念
  在徐北游看来,萧元婴这家伙是个很矛盾的小姑娘,平时瞧着挺高冷的,颇有公主殿下的风范,可在熟稔之后就会发现她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其本质上还是个小丫头,也会问你要这要那,不给就跟你置气,有时候还要人哄着。
  两人在宣城府停留了三天的时间,萧元婴的情况好转不少,最起码不再四肢无力,走路无碍。不过她这时候倒是开始珍惜自己的力气了,仍是让徐北游背着她,有时候干脆就不顾淑女仪态地骑在徐北游的脖子上,若是徐北游不从,便以恢复修为后立刻打击报复相威胁,让徐北游不得不从。
  两人离开宣城府后,沿着大江一线继续前行,江南、江州、江都已经遥遥可望。
  四月的春风已经没了料峭春寒,带着微微的暖意,在这春风吹拂中,江面上船只交织,江岸两侧的杨柳依依,草长莺飞,甚至已经有了骑马踏青的士子和姑娘,完完全全就是一派江南春的画面。
  徐北游想象中的富贵江南,便应是如此景象。
  江南冠绝天下,江州冠绝江南,江都又冠绝江州。
  所谓江都,号称江南佳丽地,江都帝王州,建城近两千余年,无论朝廷还是道门,都将其视为天下四都之一,被誉为六朝古都,十朝都会,数次庇佑中原正朔传承,故而又有天下文枢之称。
  当年的大楚朝便是定都于此,大楚末年,后建铁骑南下中原,横扫整个江北,继而又进军入蜀,大有鲸吞整个天下之势,最后兵临江都城下,大楚皇室欲开城投降,时任节度使的大郑太祖皇帝在此时趁势而起,携大势人心从大楚皇帝手中夺权,誓死守城。正因为有大郑太祖皇帝的死战到底,这才有了后来道门佛门联手抵御席卷天下的后建玄教。
  当时三教大战的战场就在江都城下,各路神仙高人纷至沓来,布阵奇谋,斗剑斗法,不知有多少地仙高人葬身此地。这一战后,鼎盛一时的玄教元气大盛,教主重伤,两位副教主一人魂飞魄散一人修为全失,十大长老战死九人,长老之下更是死伤无数,不得已之下全部退回后建总坛,再不复当年分坛遍布天下的盛况。
  因为那场大战的缘故,道门在江都城中留下了紫荣观和道术坊,佛门则是留有大报恩寺,传承数百年至今,香火鼎盛,其中各有高人坐镇。除此之外,白莲教、闻香教等教派也在此地颇有根基,再加上朝廷、诸多世家以及儒门,没有哪个宗门能在江都只手遮天。如果说巨鹿城是鱼龙混杂,那么江都城就要更上一楼,能在城中立足的几乎没有小鱼小虾,全是翻江蛟龙。
  走在泥土松软的小径上,久居塞外的徐北游只觉得分外新奇,因为塞外的土地是冷硬的,尤其是冬天,几乎冷硬如石块,森森的寒气透过脚底向上,跺跺脚便觉得脚底麻木生疼,所以在塞外很少有穿着绣鞋的女子,只有骑兵的铁蹄铮铮才适合那里。
  手里拿着一只棉花糖的萧元婴四下张望,似乎很是新奇这样的景致,骑在徐北游的脖子上不住地左右张望,时不时咬一口棉花糖,在嘴巴上留下一圈白色的“小胡子”。
  徐北游问道:“小元婴,你不是第一次来江南吧?我怎么瞧着你像第一次见似的。”
  萧元婴把手里的棉花糖吃完,偷偷用徐北游的头发擦了擦手,这才道:“以前来的时候,只觉得一晃就过去了,看不真切,也没觉得如何。这次慢慢地走,才发觉这儿的景色倒是真不错,最起码比帝都好多了。”
  徐北游对于萧元婴的小动作不以为意,道:“江南好,最是忆江南,能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江南自有其独到之处。”
  萧元婴跟徐北游唱反调道:“其实帝都也好,江南也罢,看的时间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徐北游叹了口气,“你这说法倒是跟我师父如出一辙,我师父在江南生活了几十年,最不想不念的就是江南。”
  萧元婴抓住徐北游的发髻,“徐北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师父不念江南不是因为江南这个地方不好,而是因为江南的有让他伤心的人和事。”
  徐北游伸手拍开萧元婴作怪的小手,无奈道:“你这小丫头还懂得挺多,是不是你姐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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