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不久便又到了那条岔路。
  岔路口的茶摊还是没有开门。
  宋游在茶摊的石头上坐了会儿,借着破烂的茶棚遮阳,拿出干粮和水来吃着。
  路边和茶摊街沿都生了不少杂草,马儿一声不响,低头啃着,全是拔草和咀嚼的声音,猫儿也从褡裢中拿出了泥鳅干,趴在地上抱着啃。
  “道士吃不吃泥鳅?”
  “不了谢谢。”
  “很干净的。”猫儿抬头盯着他,“比城里的人做的肉干还干净。”
  “三花娘娘吃吧。”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猫儿摇头晃脑的,小声嘀咕几句,继续抱着泥鳅干啃着。
  泥鳅干又干又柴,啃着都掉渣,咬下去嚼起来满是嗤嗤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阳光将整个世界照得明亮。
  天气好似也有些热了。
  宋游将手上的菜团子吃得干净,留在手上的渣滓,稍大些的也全部捻来送进嘴里,实在过于细小的,便拍拍手任它随风而去,随即将背往后一靠,靠在茶摊的木柱子上,既看着猫儿咬着泥鳅干,也看这午后阳光下空无一人的官道。
  此时有种格外的自在与悠闲。
  此前一年,紧张忙碌也好,枯燥沉闷也罢,立马便烟消云散了。
  “……”
  宋游不由得伸了个懒腰,有些犯困。
  路经荒野,破废茶摊,阳光亮得刺眼,安静而无人的午后山路,身心疲劳而放松,能睡上一觉,想来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三花娘娘,我得睡一觉。”
  “好的……”
  宋游便半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从坐下来歇息开始,一直到吃完干粮,再到坐在这路上眯了一觉,面前的岔路也只走过一队人而已,有牵着驴的百姓,铃儿响叮当,也有赶着马车或推着板车走过的商人,木轮与地面滚动的声音在疲劳之时真是毫不打扰,反而催人入眠,也有步伐轻快的旅人与江湖人,大多数人从此走过时看见道人席地而眠,不怕山匪不怕贼人,那自在的姿态,都不禁朝他投来目光。
  路人参与进了道人的午梦,说不定道人也是他们旅途的点缀。
  等宋游迷迷糊糊醒过来时,世界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低头一看,三花娘娘也已经趴在自己身边睡着了,燕子在对面枝头缩着脖子睡着,就连面前的马儿也是安安静静站着,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几道光柱透过破碎的茶棚打在地上。
  身旁十分寂静,只有地上一队蚂蚁搬弄着他掉下来的菜团子渣与三花娘娘留下来的泥鳅干的渣。
  宋游不忍叫醒他们,此般场景也确实让人不想离开,于是便安静的坐在这里,既不感悟天地灵韵,也不思索接下来的路线,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搬着食物绕着三花娘娘走,有的还凑近去,想观察一下这头沉睡中的巨兽。
  “……”
  三花猫缓缓的将眼睛睁开了一点,看见道人已经醒了,立马便把眼睛睁大,环视四周一圈,也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一串蚂蚁,忍不住手欠用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它们,拨翻了几只蚂蚁,这全是刚睡醒迷糊之际的本能行为,但也没有多为难它们,很快便抬头看向道人:
  “你睡醒了?”
  几乎同时,燕子也睁开了眼。
  “睡醒了。”
  “要走了吗?”
  “三花娘娘可以再睡会儿。”
  “三花娘娘好像睡醒了。”
  “那走吧。”
  宋游便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身子,浑身舒爽。
  三花猫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地上的蚂蚁,又忍不住伸爪子拨一拨,又拨翻几只。
  自然地,还是本能。
  根本管不住手。
  起身跟着道人离去,看着道人将被袋放上马背,都还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些蚂蚁。
  一行人走上官道,沿着道路离去,只是上次走的是左边的岔路,这次走的却是右边那条,马蹄声与铃铛声成了午后的山路上唯一的声响。
  几日之后,安民县。
  长平公主果然如她自己所说,经过了丰州的阴寒鬼气侵蚀,又翻过瘴气重重的尧州山岭,在尧州落脚后,也水土不服,恐怕此后得知狐妖真相也对她的骄傲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不知有没有受到惊讶,总之短短一年间,便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快比得上她在长京朝堂中的那位帝王父亲了。
  只是得知道人来访,她还是拖着风烛之躯,盛妆出席,亲自招待,维持着曾为大晏公主的风骨,也维持着对道人的礼节。
  明德九年三月初,道人离开安民。
  不久,长平公主病逝家中。
  有史以来曾掌握过最大权势的一位公主就此逝去,不知那位曾与她搀扶走过半生的帝王知晓消息时又是多久之后了,那位帝王又会如何感慨。
  第403章 黄粱县尊者山
  “自古民间亲人别……”
  “泪比皇宫殿上多。”
  宋游拄着竹杖慢悠悠的走,配合春光,像是郊游一样,身后的枣红马驮着被袋老老实实跟在后边,相比起来,猫儿和燕子就自由得多了。
  尧州多穷山恶水,瘴气重重。
  还是春日,便已热得像是盛夏。
  像是郑溪和安民还好一些,越往南边走就越热。土人的比例增加,会说官话的人也越来越少,宋游经常在路上找人闲聊,经常听不懂,偶尔在那掺杂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里听说,这边即使是冬天,也像是暖春一样。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有趣——
  “这里好像离栩州很近了。”宋游坐在竹林地里,拿着《舆地纪胜》,转头对三花娘娘说。
  “栩州?”
  正在路边啃草的三花猫顿时扭头看他。
  燕子也飞了过来,落到了道人肩膀上,低头盯着道人手中的书。
  “是啊,栩州。”
  “是我们出逸都去的那个栩州吗?”
  “三花娘娘记忆不错。”
  “是燕子的家那个栩州吗?”
  “三花娘娘记忆超群。”
  “是遇到邻居女侠那个栩州吗?”
  “三花娘娘过目不忘。”宋游说着却停顿了下,“只是三花娘娘怎么不说隔壁那个女的人了?”
  “三花娘娘记得她的名字。”
  “三花娘娘果然厉害。”
  “栩州很远!”
  “离这里很近。”
  “唔?”
  猫儿歪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可是我们走了很远!”
  “是啊,走了七年了。”
  “七年了!”
  “三花娘娘过来看。”
  三花娘娘明显可见的变得成熟了些,想来在业山一年的独立生活、学习以及还要照顾瘫痪在高台且爱挑食的自家道士的忧愁居功至伟,不知道有没有一年前那场激烈变数的功劳,总之趁着三花娘娘越发聪明,宋游便把地图拿给她看,并把她嘴巴含着的半截青草扯下来,以青草的尖部指着书本上的地图对她说:
  “我们原先在这里,这里是逸州,然后往东往南走到栩州,最后又往东往北,到了长京,在北方这么绕了一圈,回到长京,又一路南下,过了丰州到了尧州西部,也就是这里……”
  宋游指着地图上的尧州。
  猫儿认真的看着。
  宋游又指着尧州西边的一州:“这里就是我们以前走过的栩州,也就是燕子的家,柳江所在。”
  猫儿一眨不眨,表情认真。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问类似“我们怎么不直接到这里来呢”之类的话,就如她现在也不会问道人为什么要爬山,辛苦爬上去又要辛苦下来,
  三花娘娘毕竟聪明绝顶,在与道人相伴的几年中,已经知晓了道人下山为何,也知晓了路途的意义。
  只是对于她来说,路途上的大半意义仍然是跟着道士走。
  就如当初道人请她离开小庙时说的一样,是跟他同行,让他不孤独,也如她平日里经常说的一样,跟着道士走。
  宋游耐着性子,又花了一些时间,告知她大晏天下的模样,以及基本的地理概念。
  “那我们要走回栩州吗?”
  三花娘娘一脸严肃的看着宋游。
  “燕安要回老家看看吗?”宋游微微转头对肩膀上的燕子说道,“燕安要回去看看的话,我们就在前边县里等你两天,反正也不远。以你的速度恐怕半天都不用就能飞回去了。我们正好也歇息歇息。”
  猫儿便也转过头,盯着燕子看。
  “……”
  燕子想了想才说道:“老祖宗已经上天去了,不在安清了,我虽然想回去一趟,不过回去也没什么看头,一天时间就够我飞个来回了。”
  “也好。”
  宋游点了点头,盯着手中的简笔地图,眼中露出几分回忆之色。
  当初走到栩州时,真是刚下山不久,出了逸都便直奔栩州了。现在回想,若只想那个时候,便仿佛没过多久,可其实也已经七年多了。而若是回想这七年以来走过的山水道路、经历过的事情风雨,便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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