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尤其是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万一传了出去,便总有捕风捉影之人,能编出许多种不一样的说法来。
  在长京要用到的小心与警惕,可一点不比战阵上少。
  陈将军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在下自回京之后,便时而被噩梦所扰,梦中场景都差不多,心中疑惑许久,知晓先生淡泊名利,这才来找先生请教。”
  “看将军的面色,可不像是被噩梦所扰。”
  “陈某曾在敌军中冲杀三天三夜,直打出了上百里,不见疲惫。”陈将军一脸平静,“战后卸下甲胄,饮了两坛酒,吃了半只羊,睡了一天一夜,睡醒之后,又一切如常。几场噩梦,不过只添些烦心罢了。”
  “可是在兰水河畔?”
  “正是。”
  “将军神勇。”道人忍不住拱手,“在下曾在说书人口中听过这个故事,有人说,将军当时是金灵官附体。”
  “世人谣传。”
  “哈哈。”道人笑了两声,这才将话题又转回来,“不知将军的噩梦多久一次?”
  “起初半个月也不见得做一次,到了夏天,差不多十天八天就得一次,最近则是三五天就得做一次。”
  “如此的话,便不像寻常做梦了。”
  “陈某也这般以为。”
  “不知梦见了什么?”
  “火……”
  陈将军皱起眉头,回想一下,已面露不忍之色:“天上,地下,全是火,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火炉子里,里头有许多人在被烧,有我曾经的部下与亲兵向我招手呼喊求救,每次的人都不一样,但每次的人我都认识,他们曾在我身边冲杀陷阵,甚至曾为我挡过刀枪箭石……”
  “将军身上没有邪气。”宋游说道,“以将军的本事,寻常阴邪咒法多半不起作用,小妖小鬼应当也近不了身。若有人施法寄梦,想害将军,一来没有害到,二来将军恐怕也会有所察觉,总觉得也不太可能。”
  “那是为何?”
  “……”
  宋游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以在下浅薄的学识,便只想到一种可能。”
  “请先生赐教!”
  “将军武艺超群,有斩妖斩鬼之能,名声更是传遍大江南北,虽是凡人身,却已有神觉。”宋游慢慢的说道,似是边说边想,“这些部下士卒又与将军情谊深厚,将军也与他们情谊深厚,有所感应,便做了梦。”
  “还有这等说法?”
  “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何止是将军思人会做梦,有时候人思将军,只要思念至深,情意真切浓重,将军也会做梦。”
  “……”
  陈将军坐在原地,眼神却剧烈波动起来,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若有小鬼在此,恐怕要被吓得丢了魂。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我那些部下可能死后成鬼,正在某地受着煎熬折磨?煎熬折磨之时,向我呼救,盼望我去救他们,冥冥之中有所感应,我才做了这样的梦?”
  “在下虽对梦境有些了解,也通晓粗陋的寄梦之法,但实在不懂解梦,这些只是在下的猜测。”
  “塞北蛮人军中,倒常有些奇人异士,玩弄一些小手段。”陈将军思索着,“难道是他们以邪法拘禁了我将士魂魄,日夜折磨以取乐?”
  “在下不知。”
  “先生可有别的法子?”
  “在下可画一张符,赠予将军,回去放在枕下即可。若将军放上之后,仍旧继续做梦,便说明不是别的道人以寄梦之法迷惑将军。”
  “若确有妖人以寄梦之法迷惑陈某呢?陈某可有反制之法?”
  “妖人多半曾与将军有过接触,且离得不远。”
  “陈某明白!”陈将军一拱手,表示谢意,停顿了下,却又说道,“可若是在下仍旧继续做梦……”
  “便得找到将士魂魄,还他们安宁才行。”道人说着顿了一下,虽不想说,但与这位将军目光一碰,还是说出了口,“不过听将军说,梦中每一次的将士都不一样,却是不知……将军可否梦见过同一位将士多次?”
  “从未有过。”
  这句话好似使屋中气温都降了些。
  宋游也适时的露出遗憾之色。
  第188章 天道转变
  “多谢先生相助。”
  “不必客气。”
  “陈某便先告辞了。”
  陈将军捏着一张折成三角的符,小心揣回怀中,便走出了大门。
  此时街上已很热闹了,店铺门前已被几个摊贩占满,陈将军小心的从摊贩中间跨过去,也跨过地上堆成一堆的枯叶,他回头看了一眼枯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在意,只大步离开此处。
  身后除了一人留在后边牵马,其余几人都连忙跟上去。
  过了片刻,落叶堆中一阵动静。
  “刷……”
  叶子朝四周散开,一只三花猫钻了出来,抖一抖身子,伸个懒腰,左右看看,迈着猫步回了屋子中。
  轻巧一跃,跳上桌面。
  外边嘈杂,三花猫小声说话。
  “道士……”
  “嗯?”
  “你为什么要用叶子把三花娘娘埋起来?”
  “明明是风吹的,哪里是我埋的?”
  “是你吹的。”
  “三花娘娘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是你吹的。”
  “那也定然是入了秋天冷了,看三花娘娘一个猫睡在大街上,怕着了凉,所以才会用树叶把三花娘娘盖住,暖和一些。”
  “?”
  三花猫歪头直盯着他,充满怀疑。
  也不知是选择了相信,还是懒得和他计较,只见她晃了晃脑袋,跳下桌子,慢慢悠悠的上楼了。
  道人盯着她的身影,继续思索。
  此时正是陈子毅将军威势最盛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民间许多百姓都将他的画像贴在了门上,做成了门神。
  画得像不像另当别论,具体效果怎么样也不必说,但天下百姓是真的相信他有神威、就连他的画像也能祛除妖邪、吓住小鬼的。尤其在北方,更是已将他传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哪怕塞北人,也是只消看见他的一个旗号,就会心中忐忑,甚至望风而逃。
  以至于更远的西域、更远的国度,那里的人还未曾与他有过碰面,但他的故事已在对方耳边传闻,这无疑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褒奖。
  可以说他距离成神只差两样——
  立地死亡和朝廷敕封。
  虽是凡人身,却已不可与寻常凡人等同,这样的人,寻常妖邪阴鬼想在他身上作祟,无异于自取灭亡。
  若是妖道设法寄梦,可能性也低。
  那么多不一样的将士,寻常江湖奇人、民间异士,如何知晓这么多人的身份面目?
  最大的可能便是冥冥中的感应。
  可这也有一个问题——
  虽说中原王朝与塞北蛮人交战多年,互相之间都有许多残酷行为,砍头垒山、插尸为林,若对方有擅长邪道的修行之人,取走将士魂魄用来做什么用或是单纯折磨取乐都不足为奇。只是陈子毅领兵的这些年来,中原王朝几乎都是优势一方,塞北一方想取回尸体尚且艰难,更遑论在战斗过后回来特地取大晏将士的魂魄。而几天不取,多数魂魄就将回归天地,自然消散,只有极少数在偶然条件下才能成鬼。
  这般操作起来应当是很难的。
  “除非……”
  刚一想到这里,外头又有人来。
  是一名跛脚的中年道人。
  “道友慈悲。”
  “国师有礼。”
  宋游依然起身,与他行礼,随即请他进来。
  “可有打扰到道友?”
  “国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哪里谈得上打扰?”宋游客气说道,“何况在下近日都很清闲。”
  “贫道也是想着天凉了,难得清闲,想出来走走,便索性来拜访道友了。”国师笑呵呵说,“不过方才来的路上,倒是遇上了陈将军。”
  “陈将军也只来坐了一会儿。”宋游说,“说不定国师还比他先出门呢,也是有缘。”
  “谁说不是呢?”国师笑着说,又探身好奇道,“不知陈将军这么早来寻道友,可是有什么要事?”
  “此前在下去北钦山寻访蔡神医,但没能寻到,回来路上,便碰上陈将军与两位殿下打猎归来,因在下以前便常听说将军的故事,心生仰慕,也对北方和边境之事颇为好奇。当时谈了几句,没能尽兴,今日陈将军便来找我叙旧,与我说些与自身有关的事。”
  “想来和说书人说得并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呵呵……”
  国师笑呵呵的点头说:“其实贫道对陈将军也是敬佩不已,只是,呵,天下人知晓陈将军的厉害,却不知晓陈将军究竟有多厉害。”
  “怎么说?”
  宋游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也确实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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