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穆寿看向画师,画师只连连摇头。
  终究是老太尉更镇定一些,咳嗽两声问道:“先生可是真人?”
  “既是画,也是真人。”
  “为何会从画中走出?”
  “足下请人以笔画我,在下便借画作,以显真身。”道人看向他们,微微一笑,“看来足下画我并非想请我来,莫非是想以画害我?”
  “先生便是今早在我府中施法的真人?”
  “称不得真人。”
  “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姓宋名游。”
  “原来是宋真人。”
  老太尉又低头捂着嘴咳嗽几声,抬起头来说道:“老朽教导无方,犬子愚笨莽撞,冲撞了真人,真人降下责罚,本是应该,只是一来一生耳聋的责罚未免有些太重了,二来老朽只此独子,还请真人高抬贵手,解了咒术,老朽愿以万金相报,今后必好好约束,不令其四处捣乱。”
  “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不行足下又当如何?”
  “老朽绝不与真人轻易罢休。”
  “足下可是常太尉?”
  “正是。”
  “难怪府中满是死气。”道人摇了摇头,“不知是哪位高人给太尉续的命?”
  “什么死气?”
  “太尉近日以来,晚上睡觉时,或是寻常闭眼时,可有觉得神情恍惚,甚至有时好似能看见自己?”
  “你怎知晓?”
  “太尉可有问过给太尉续命的高人,是何原因?”道人站在原地不动,只看向这位老迈的太尉,“还是只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或身体太虚所致?”
  “是药三分毒,头晕眼花又有何妨?”
  “原来是药的副作用啊。”道人点了点头,“那想来太尉身体冰冷也是药的副作用了?”
  “真人如何知晓?”
  “续命的高人可还在?”
  “昨日出门采药去了。”
  “原来如此。”
  “真人何意?”
  “此并非续命之法,只是将老太尉的魂魄暂时禁锢于老太尉体内、再用秘法保住尸体不僵不腐。”道人摇了摇头,“世人都说这是邪道,那位出门采药的高人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放肆!”
  老者怒喝一声,生气之余,却觉得惊慌:“即使你道行通天,也休得胡言乱语!”
  “太尉可有摸过自己心跳?”
  “这……”
  老者立马把手放在自己心口。
  随即逐渐睁大了眼睛。
  “老太尉啊……”
  道人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可知晓?两天前你就已经死了呀!”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大惊。
  “你……”
  老太尉的眼睛陡然睁得浑圆,不过一句话没说完,竟像是卡住了,脸色一下子变白。
  一口气上不下,瞬间就倒了下去。
  “太尉!”
  “啊父亲!”
  众人皆乱作一团。
  年轻男子听不见众人说话,只见到自家老父与这画中走出的道人对话,可说着说着,自家老父便瞪大双眼,晕死过去,他哪里知晓原因,只连忙大喊一声,冲过去抱住自家老父的尸体。
  可刚一摸到,便瞬间缩回了手——
  竟是一片冰凉!
  然而慌乱之下,他却顾不得仔细思索,只继续抓着自家老父的手,连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便立马回头盯着道人,眼中已经充血,咬牙切齿:
  “妖道!你害我府亲!”
  “足下说笑了,太尉两天前就已经死了,怎能说是在下所为?何况此般行为本就有悖于天道,太尉这两天还觉得身体硬朗,很快就会感到身体慢慢腐烂而自己却还清醒着,还以为自己病了,甚至可能等到身体彻底死了,灵魂依旧禁锢其中,受着折磨,直到下葬那天听见你们的哭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才得以解脱。”道人对他开口说道,奇妙的是,声音又能让他听得见了,“说起来在下还是帮了太尉。”
  “一派胡烟!”
  “足下歇气。”
  “……”
  年轻男子左看右看,几步冲过去,从墙上摘下了那幅二虎争山图,拿在手上一抖。
  “哗!”
  “显身!”
  年轻男子大喊一声。
  只见画上被抖出一篷灰烟,像是墨迹全变成了尘埃,被抖了出来。
  刹那之间只听一声怒吼,两头巨大的斑斓猛虎从灰烟中冲出,落在地上,远比正常猛虎更大的体型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咬死他!”
  年轻男子指着宋游:“为我父报仇!”
  “嗷……”
  两头猛虎顿时转头,盯着道人。
  刚想扑过去,便见道人与猛虎对视,随口又问了一句:“不知二位山君,可知晓你们只是一幅画?”
  话音落地,两头猛虎俱是一愣。
  站在那里动不了了。
  又见道人摆了摆手,说了句:
  “回去吧。”
  “篷!”
  两头猛虎便重新炸成了灰。
  说来奇妙,这画中猛虎,和吊命死人一样,都怕点破。
  吊着命的人早已死去,既靠法术吊着,也靠自身信念撑着,一旦被点破,信念崩塌,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也就死了。
  画中猛虎本是虚妄成真,难说真假。若你知晓它是假的,且深信不疑,猛虎到了面前也能视作清风,一言道破,猛虎自然难以伤到你。若你不知它是真是假,或不知有点破的道理,或是知晓它是假的,但心中忐忑,心存万一,猛虎近身不能坦然自若深信不疑,便也会被它所伤。
  因此道人一句,它们便愣住了。
  再挥一挥手,它们便又回到画中。
  不过如此道人轻松随意,便驱退了如此巨大的两头猛虎,无疑使得旁边的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年轻男子,几乎腿软。
  “足下仗着出身高贵,常在城中为所欲为,本就有错在先,在下小施惩戒,足下却不知悔改,反倒纵虎欲吃我。”道人对年轻男子摇了摇头,“然而念及足下是因父亲之死一时恼怒,不知其中缘由,误以为在下害了足下父亲,情有可原,在下就不取足下性命了。”
  稍作停顿: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下思量再三,也赠足下一生喑哑,愿足下不听不言之后,静下来多多思索,早日清醒,如先前一样,若足下从此以后多行善事,或有解开的一天。”
  年轻男子继续张嘴,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可他早已耳聋,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晓自己能否说得出声,只一个劲的一张一合。
  看表情唇形,是在怒骂什么。
  宋游一挥手,他便晕倒过去。
  此时房间还剩三人。
  道人一一看过去。
  “噗通!”
  管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又连连摆手,说不出话来。
  道人对他挥了挥手。
  “仙师饶命!”
  管家立马发出了声音,听见之后,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才连声求饶:“仙师饶命,此事与小人没有任何关系!”
  道人便将目光转向了剩下两人。
  “噗通!”
  画师也跪在了地上。
  “仙师饶命!小人不过是个画师,前段时日被江湖人所追杀,躲到太尉府中才逃过一劫,若是出去,被江湖人捉住,必然生不如死,太尉叫小人画下仙师画像,小人起初也是不肯的,可他以性命相胁,小人别无他法,还请仙人饶命!”
  道人没有说话,只看向了管家。
  “此言倒是不假……”
  管家颤颤巍巍的说道。
  “仙师饶命啊!”
  “大师不必惊慌,在下并非好杀之人。”宋游淡淡说道,“大师技艺通神,既是被人胁迫,并无加害在下之心,在下又怎敢伤到大师?”
  “多谢仙师。”
  “快快请起。”
  “多谢多谢……”
  宋游最后看向了那名中年道人。
  态度很明显,逐一清算。
  中年道人目光闪烁,却还朝他行了礼,问道:“贫道姓穆名寿,道号平丘子,曾在鹿鸣山真言观学道,不知道友在何处仙山洞府修行?”
  “阴阳山伏龙观。”
  “……”
  中年道人面色顿时精彩至极,连忙深施一礼:“竟是伏龙观的仙师,贫道有眼不识真人,冒犯到仙师,请仙师降罪。”
  “足下为何在此?”
  “不瞒仙师,老太尉于贫道有救命之恩,今日衙内被仙师所罚,便叫人请来贫道,意图以画为媒,对仙师施咒。”中年道人硬着头皮说道,“好让仙师知晓太尉府不好惹,前来解咒。”
  “不知足下准备如何待我?”
  “太尉与我说,不伤仙师性命,只让仙师察觉,贫道便打算略施小咒,使仙师察觉。”
  “足下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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