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为恶名逐渐远扬的重力使者, 中原中也早已见惯敌人被他的重力压制操控着砸碎墙壁和地面,见惯敌我双方在暴力斗争中喷溅出鲜血涂满地面——身为黑手党, 本来就应该有杀人和被人杀的觉悟。
但他没有想过,有一天在被重力碾压过的巷道里,那一滩滩刺目的血泊,那一条条代表有人曾经奄奄一息爬进巷子深处的拖拽血痕, 还有被人随便踢在角落里和垃圾相伴的、本该雪白无垢、柔软又纤细的肢体……会属于森奈央。
……
……
太宰治用人间失格拽住了濒临崩溃的中原中也。
他给了他一巴掌,用黑洞一般的眼睛锁住橘发少年的理智。
他表现得无比冷酷又无比镇静, 仿佛此时失踪的性命垂危之人只是个普通的下属、陌生的朋友、有过几面之缘的上司家的小孩。
他一边观察着现场,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截属于森奈央的手臂。因为脱离了主人的身躯,柔软的断肢已经逐渐变得僵硬,纤细的五指向内扣向掌心, 掌心里攥着手机。
手机屏幕被太宰治按亮,淡淡的莹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照着他那双死寂一般毫无波动的眼睛。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在注视着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如此冷酷地面对这件事,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浆都在太宰冰冷的表情里冻结, 他只听到自己的牙关在咯吱咯吱作响……
被拽回来的理智又开始摇摇欲坠, 他的那双钴蓝色眼睛渐渐放大,瞳孔如野兽一般死死盯住自己的同伴。
太宰治没有理会从他身上发散过来的逐渐暴虐的敌意,他只是握着手机, 机械似的不断按亮屏幕,又不断熄灭屏幕,按亮,熄灭,按亮,熄灭,对着跟上来的惊惧的下属一条条下达命令,最后命令中原中也去追踪离开没多久的真凶,而太宰自己则负责联系所有人,去寻找失踪的奈奈。
“如果奈奈死了,我们就陪她一起死吧。”在分别行动前,太宰治无比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中原中也即将熔断的神经因为这句话被栓在了人间。
……
如果当时没有太宰,如果当时奈奈真的死掉……中原中也不确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但那也不是中原哥的错。”森奈央认真强调道,“那只是魏尔伦他脑子有泡。”
直到今天,习惯卑鄙地用亲昵称呼拉近身边人关系的森奈央,连一恢复记忆就开始搞事、试图拐走她中原哥的家伙,她都能亲昵地把人绑回来喊“兰堂哥”,可到现在都还叫不出一声“魏尔伦哥”。
没办法。
丢脸,真的太丢脸了。
她在每个高危异世界都能在危险边缘大鹏展翅、来回蹦跳挑衅死神,可从未想过有天还能栽在自己的地盘上。
*
十二岁,龙头战争的尾声。
正兴致勃勃搅弄着咒术界风云的森奈央被人暗杀了。
事发当日,大家都很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时港口mafia已经隐有胜势,剩下的势力为夺胜机仍在殊死一搏。龙头战争愈演愈烈,彼时又因咒术界梗着脖子忙着擦干净自己在财阀那儿坏了的名声,没空理会咒灵数量汹涌丛生的横滨,里世界的战争与彼世的怪物已经严重地威胁到普通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为了赶紧肃清局势,异能特务科的人甚至想出昏招,思考要不要派涩泽龙彦来了结战争。
当时,以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为首的战力基本全面投入战争;坂田银时正在松阳老师那儿为了考教师资格而水深火热;小惠津美纪要上学;伏黑甚尔说好要去帮她盯着那个假冒禅院家的咒术师,听说他终于搞到一点钱支付赎金中的千万分之一……
森奈央原本人口密集的家里都变得空落落了。闲得无聊,这才一个人拿着咒具,跟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队伍后边,处理一些街道上尚未壮大的小咒灵。
她的异能力[门](在十二岁阶段)基本没什么杀伤性,对付咒灵纯靠手动挥舞咒具。不过有双黑提前清理过一遍,且两人目前战斗的位置就在附近距离不远,上一刻打出电话,下一刻中原中也就能杀到,就算遇上什么难以处理的高级咒灵,森奈央也不觉得自己会出什么事。
不过她的判断并不影响其他人对她的担忧,有个港口mafia负责清扫战场的底层成员就过来试图劝阻:“大小姐,前边还有危险,请您不要再贸然向前了。”
“不如先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吧。”他好心建议道。
青年站在背光的角落,个子很高,穿着港口mafia标配的黑色西装,带着墨镜,帽檐低低地压着,一条扎成麻花辫的辫子松散地垂在肩头。以森奈央仰视的视角,仅能看见一截轮廓流畅的精巧下巴。
“好哦。”她抬头看着他,却没有收起咒具,“你是负责打扫战场的后勤?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青年发出低低的笑声,优雅的音调随意跳动,显得有些轻浮:“港口mafia有那么多的成员,大小姐没有见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森奈央往后退。
她对横滨的街道了如指掌,知道自己身后多少步就有一家商店的玻璃门。
她拿着咒具对准他。
“好遗憾,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最近刚好在后勤队伍里发现了一块蒙尘的宝石,为了讨好他,我可是把他身边的人全翻了一遍。”
森奈央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手机,歪了歪脑袋,“别看我这副样子,其实我对杀意很敏感的哦,好歹是在忍者们杀手们的杀气沐浴下长大的。”
“欸,这样吗?那真不巧啊。”青年语气轻飘飘地道,随意动了一下手指。
森奈央一边退,一边露出甜蜜的微笑:“所以先生特意来找我,是想抓我做什……”
咔嚓。
没有给她任何虚与委蛇的机会,耳膜被一声非常沉闷的钝响敲击。
疼痛感比想象中来得要慢。
森奈央侧头看着自己被齐根斩断的左手小臂打飞进了巷子口,纤细的手臂撞翻了一个不大的黑色的垃圾箱,箱子起初摇摇欲坠地坚持了几秒,最后实在控制不了平衡,砰一声撞在地上。
感谢日本的垃圾分类日,垃圾箱里只有一堆污损的纸张、一次性饮料瓶、尘土,以及其他一些看不出什么品种的干垃圾。
森奈央的左臂就滚在这堆垃圾里,或许是不适应突然被迫离家出走的感觉,手臂横截面上的血管和神经,仿佛活着一般抽动了两下。手臂掌心里还握着一只手机,纤细的手指按在屏幕上,屏幕亮了三秒,随后平静地熄灭了莹光。
叮啷。
轻易斩断肢体的凶器跟着一同坠地,掉到地上才发现那原来只是一枚硬币。它灵活地在倾翻的垃圾中蹦跳几下,最后咕噜咕噜滚出巷子,在森奈央猛然踏出的足前打了几圈转。
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迟钝而汹涌地从她平整的手臂截面上喷出,就算用整只手试图去包裹伤口,也只会连累另外半边的身躯也被浇湿成红色。
森奈央的脸色骤变苍白,脆弱又畏疼的人类身躯在发出悲鸣,浑身上下全都因剧痛而陷入疯狂的战栗和抽搐,无法受控地溢出生理性的冷汗与泪水。前所未有的痛苦拉扯她的神经,拼命警告她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别吵了。听到危险了。白痴。
森奈央捂住断得干干净净的手臂,在青年发起攻击的同一瞬间,毫无迟疑转身往近在咫尺的门狂奔。
吃一堑长一智,小时候经历得多了,她就很少做没有退路的事情。即便是一个人在安全的距离范围内清扫一些微不足道的咒灵,大脑也会本能地事先规划好突发情况下的应对。
她的[门]代表无敌的安全区,而她和门距离真的很近,近到只需要三秒的奔跑。
一秒。
被冷汗浸湿的长发蔫哒哒飞在空中,被血淋湿的白色外套划出一圈沉重的弧线,一串圆润的鲜血从她指尖坠落,从她紧张蓬勃的小腿肌肉旁滑过。
时间在此刻定格,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两秒。
一条腿在森奈央的眼前飞了出去。
定格的时间重新运转,右腿在膝盖往上十公分处被一气斩断,狂奔中的小少女脚下骤然一空,失去支撑的刹那,一头便要栽倒在地上——
——她没有倒下。
她在摔倒之前,用仅存的右手和左腿支撑住身体,毫无动摇,毫无畏惧,毫无片刻的停顿和迟疑,就这么用单手和单脚跌跌撞撞地半爬半冲向门——她因为剧烈疼痛而不断收缩扩张的、甚至连视线都开始模糊的瞳孔里,只倒映着那扇近在咫尺的平平无奇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