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晚安。”荣峥“吧嗒”一声按下床头的开关,室内霎时陷入黑暗。
  他捧过笔电,亮度调到最低,本欲处理完工作再睡,但大抵是舟车劳顿,再加上酒店外不间断、听来不甚清晰的白噪音的影响,解决到百分之九十时,荣峥委实再也撑不住磅礴困意的侵袭,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临失去意识前,他瞟了一眼邻床程川的睡相,只捕捉到一抹模糊剪影,呼吸均匀绵长,已然安睡。
  “好梦,小川。”荣峥低喃着,也堕入深眠。
  时光如有实质,静悄悄淌过房间里每一寸空间,嗒——嗒——嗒——墙上挂钟一格一格地走,十分钟后,本应酣然恬睡的人却悄然无声睁开了眼。
  第42章
  “荣峥?”程川在黑暗中轻唤一声。
  无人应答。
  他眨眨眼睛, 随即,掀开薄毯坐起,摁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迅速穿衣穿鞋, 收拾行李。
  二人本就轻装简行, 做完以上所有用时不到三分钟。
  之后,程川走到荣峥放在沙发上的、明天要穿的外衣外裤前, 伸手在各个兜里掏, 最终成功从裤袋里摸出了车钥匙。
  “好梦, 荣峥。”他对着床的方向勾唇一笑, 摆摆手,转身,抓起背包十分干脆地走出了房间。
  细微的“咔哒”落锁声淹没在哗啦啦的落水声里,天地风雨飘摇。
  酒店外停放的一辆suv点亮车灯,伴随着引擎的轰鸣, 如同游鱼那般钻入连接天与地的海洋。不多时打个弯儿一摆,便彻底没了影踪。
  -
  第二日,荣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小川?”他下意识喊出一声。
  没有人响应。
  暴雨已停,刺目阳光穿不透窗帘, 只委委屈屈在窗前地板上洒下一小滩。荣峥盯着看了几秒钟,然后起身走过去, 拉开, 一刹那天光大亮。
  男人在一片白光里回头, 看着对面床上皱巴的痕迹, 又瞧瞧墙上的钟——十点多了,心中祈祷程川千万只是出门觅食。
  然而这点希冀在看向沙发,只看到自己一人的行李时彻底破灭。心底不安如滔天巨浪, 瞬时将荣峥吞没,他快走几步上前,捞起自个儿的外裤一摸——空空如也。
  “程、川。”咬牙切齿的一句被他从唇间挤出。
  -
  程川快马加鞭,全然不顾雨夜飙车的危险,离弦之箭似的“嗖!”一下破开雨帘,在导航的帮助下拐上了高速公路。
  三个小时后,拂晓时分,雨势已经大减,他在雾蒙蒙的晨光里,一幢小屋前,停下了车。
  昨晚趁荣峥洗澡时他和李思余通过气,后者言明她妈妈并不接受霍方圆的骨灰,因为她认为那是不祥之物,会给人带来灾祸。此前母女二人搬家、争吵,这也是原因之一。
  【她愚昧又深刻地爱着我。】李思余如是形容。
  所以骨灰是要送的,但不可光明正大。李思余发给自己她在克林顿的住址后,说不会锁窗,若是他抵达时她们二人已出门,东西放入她摆在窗前桌上的一个收纳盒里便好。
  眼下时间点人必然都在的,是以程川依着指示,拉开那扇窗前置有一盆百合的窗时,轻手轻脚,唯恐惊扰到屋内人。
  特务程迅捷阒然完成任务后,把窗关紧,退回到车上时,悬在心中许久的一块石头终于坠地。
  从此失去目标的境况让程川有一瞬间的空茫,但他来不及愣神,就又重新发动车辆,回到了路上。
  行车期间程川想了想,芝加哥肯定是不能去了,六十六号公路最好也不要再走——醒来发现自己被算计后的荣峥必定恼羞成怒,提前飞到终点堵他也说不准。或者以对方的财力,重新搞辆车追上来的可能性同样极大……
  他得仔细思考思考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不过在那儿之前,程川看着路边竖着的“欢迎进入堪萨斯州”的广告牌,心想,他最需要做的事是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
  身心疲倦加上眼看着汽车油箱即将见底,程川从大路上下来,也顾不得挑剔环境了,拖着一副快散架的躯壳迈入一家汽车旅店。
  旅馆破旧得不像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门前荒草丛生,房子旁堆满草垛,招牌上的霓虹灯蒙着一层厚实尘埃,“m”变成了“n”,“l”被拦腰截断一半,整块牌子也不知晚上还会不会亮。
  前台服务员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程川走进去时,他正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观看老旧电视里的橄榄球比赛。
  “老兄,有空房吗?”程川刚想掏出自己的证件,结果对方头都没有回一下,只竖起一根食指,嚷嚷着“一百美元一晚”。
  这个环境给二十刀都是抬举了,但程川太久没睡,实在心力交瘁,掏出一张纸币拍到桌上:“开一间房。”
  服务员仍是不回头:“卷成一团扔到我面前好吗!我的眼睛被黏在屏幕上了!”
  程川依言照做,对方反手扔给他一把钥匙:“上楼右拐,倒数第二间就是!”
  单手接下钥匙后,程川又问:“你这儿有没有汽油?十加仑就行,我的车得靠它撑到下一个加油站。”
  肥胖男人又竖起一根手指。
  程川麻木地再次卷起一个纸团丢过去:“尽快好吗,一动不动老兄!”
  “我看完这场比赛就去加!去你妈的急什么!”
  懒得再同他废话,程川径自上了楼。
  二楼房间数量寥寥无几,好几间门把手上俱已积灰,每走一步程川都要遏制住扭头的冲动,他就这样在挣扎中推开了目标门。
  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发黄的床单上印了更深色的痕迹,床头墙壁上被人用口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程川两眼一黑,连叠放在床头的被单都懒得展开,直接和衣倒下。双眼因长时间没得到休息而有些发胀,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没多久,困倦便如潮水将人浸没,他沉沉陷进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程川后来是被“咔哒”开门的响动惊醒的。
  许是这样的环境让他即便入睡,脑中名为警惕的弦也没敢放松,几乎是在敌方推门而入的那一秒,程川身体比脑子快,早已下意识翻下床,捞过背包往窗外一丢,紧接着人也跳上窗台,纵身一跃——
  他扑到了屋外的草垛上。
  程川不敢耽搁,在从楼上传来的一声声“该死”、“碧池”、“快拦住他”、“你他妈开锁为什么弄出这么大声响”的抱怨里,飞速跳到地上,跑向自己的车。
  胸腔里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呼吸急促、发颤,相较于身体难以受控的本能恐惧反应,在这紧张到几欲令人窒息的氛围里,程川大脑反而愈加清醒。
  坐上驾驶室,他第一眼去看油箱——肥胖服务员已经给他把油加上了,那就说明对方不是同伙,否则没必要。
  既非共犯,那对方是否已遭遇不测?要不要带他一起跑?就是在这一秒的犹疑里,程川点火的速度慢上一步,砰!砰!砰!——
  车子往□□斜变矮,程川心知是车胎被他们打中了。他心中绝望,却仍不死心,试图继续启动汽车——然而车子仅仅只发出几声无力的呜咽,无法前行。
  耽搁的时间里,两个头戴黑面罩的歹徒已追到车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下车!”最靠近驾驶室的那位恶狠狠吼道。
  程川心说虽然死生无所谓,但就这样客死他乡也忒惨了点,于是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举起双手下了车。
  “你们想要钱吗?我背包里有。嘿,我们难道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吗?”
  “闭嘴!”程川看到面前的男人说着,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下一刻,他的双臂就被大力往后一拧,同时脖颈上一阵刺痛,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程川是被一杯水泼醒的。
  意识缓慢恢复,脑袋恍若被重锤敲打过,钝痛阵阵传来。他手脚皆被麻绳死死困在椅子上,环顾四周,觉察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应当是个废弃仓库。
  空气中浮着陈旧谷物和干草的气息,窗户开得很高,几缕微弱光线透进来,在地面投射出几团不太亮的光斑。
  傍晚了。
  “看完了?小子!”威胁程川下车的歹徒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粗声粗气张口,“看完就赶紧哭哇哇找妈妈,叫你的家人拿赎金来,不然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喘着气走出这个仓库!”
  程川一瞬不瞬盯着他,不消须臾,唇角一扯:“那你们找错对象了,你们绑架之前不做背调,或是绑了我之后没翻干净我的背包吗?如若你们翻看过我的护照,就会知道我并非这个国家的人,只是来旅游的。”
  说完目光落到几步之外的背包上,里面的相机与衣物杂物等等都被一股脑倾倒在一旁,他看着那台自己悉心呵护此时却沾满污泥的相机,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俩歹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蹲在一旁继续翻起背包夹层,找出来后,另一个也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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