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荣总,施小语坚持不肯道歉。”
  早上与韦斌约定见面后,对施小语他们就已经声称拿到当年的关键证据。可即便如此,对方坚持自己只是开个玩笑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
  知错能改就四字,做得到者却寥寥。更多时候,恶人毒牙不会褪去,忏悔仅是谎言,恶质亦不会随时光稀释。
  既如此,荣峥也不愿继续浪费时间劝说。
  “我记得她父亲是某高校教授来着?看资料里穿得挺好,车子不错,出差住的酒店都快跟我差不多了……就是不清楚这几年拿着国家上亿项目经费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一边说,食指一边轻轻敲上手机背面,连线那头的秘书自是听到了,忍不住腹诽:像阎王点名。
  “还有她母亲的女装公司,没记错的话快倒闭了?老人家操劳太多也不好,何秘书,你说是吧?”
  “……是。”何秘书道,“所以荣总,我觉得我们应该日行一善,助她早日颐养天年。”
  “主意不错。”
  “荣总过誉。”
  -
  一堆闹心事儿处理完,荣峥带上玻璃杯,又来到了程川所在酒店楼下。
  “像个急哄哄邀功的毛头小子……”他看一眼副驾驶上的东西,又举目仰望远处高窗,摇头苦笑。
  这时天刚擦黑,室内室外点了灯也不大看得出来区别,荣峥无法确定程川此时此刻是否在房间,一路忐忑着走到了门前。
  敲门,等待,无回应。
  再敲,再等,仍旧无。
  “不在?”拿着杯子回到大堂,荣峥向前台询问,得到的消息是“不能泄露顾客隐私”,想打电话也拒绝。
  无法,他只好在酒店旁边面馆吃过晚饭后,回到车里继续等,顺带着线上把公司的一些事务解决。
  可一直从月上柳梢等到灯火阑珊,那扇小小的窗格自始不曾点亮。
  荣峥放心不下,临近午夜时再度出现在前台面前。
  值班的已经换成另一个小姑娘,比较好说话,当场就给房内去了电话。
  通话时间没几秒,但听得出来程川在睡觉。
  人无事,悬挂整晚的心总算能彻底放下,荣峥怎么带着那个玻璃杯来的,又怎么离开了。
  此事反正不急于一时,明天再和程川说不迟。
  然而男人没想到的是,次日,从早上七点等到晚上七点,他还是没能见上对方一面。
  程川已经一天没从房里出来了。
  不仅如此,也不见他点外卖、叫前台送餐——那道门准确来说从昨天下午——或者更早前开始,就关得死紧。
  荣峥心中猛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前台也怕人出什么事儿,惶急火燎喊来保安,几人正欲破门而入之际——
  咔哒,门被从里边打开。
  荣峥&前台&保安:“???”
  睡眼惺忪的程川:“……”
  “第一,我没死。”他竖起手指,“第二,你们动静挺大的,吵到我了。第三……散了吧。”
  待无关人士撤退,荣峥看程川没立即反锁屋门,迟疑片刻,还是紧随其后入内。
  “小川……你一整天都在睡觉吗?都没见你出门……”
  “饿不死。”房内窗帘悉数被拉上,程川只开了壁灯,朦胧光线中荣峥看到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盒装牛奶喝了一口,又晃晃一袋吃完一半的吐司,“有吃有喝。”
  一口面包一口奶,程川含糊问来人:“找我什么事?”
  “哦,这个……”荣峥忙不迭呈上玻璃杯,“韦斌骗你的,证据其实还在。”
  望着那个不算大、款式普通的杯子,程川有几秒的愣神,而后便轻飘飘移开了眼:“知道了,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程川笑笑,不置可否,从一旁背包里掏出个小瓶倒了几粒东西就着牛奶一口吞下:“除此之外还有事吗?没有就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小川……”荣峥却故作走神,视线追随着那个又被迅速塞回去的瓶子,“你吃的什么?”
  安眠药吗?好像没有这么小的瓶子。
  “维c,”程川神情懒怠,将吃完的空盒与包装纸随手丢进垃圾桶,一长条伶仃人站起,往卫生间走去,“我洗漱完出来还看到你,就叫保安了。”
  “我们……一定要如此吗?不能还是朋友吗?”先做朋友,再徐徐图之——当然,后面一句他不会说与对方。
  电动牙齿嗡嗡嗡的声响里,荣峥听到不远处程川含着满口泡沫、不甚明晰的回答:“对,不能。”
  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不说话了,深邃眉眼不断逡巡昏暗的室内环境,看着看着,终是又落回到对面背包上。
  绝不可能是维c——荣峥脑海中不断闪过瓶子的模样,那上面明明印着一串长名……
  所以……究竟是什么?
  电动牙刷吵闹的响动里,内心七上八下的总裁鬼使神差抬手,摸向了方才程川随手塞物的夹层。
  第26章
  “你在干什么?”
  身后冷不防传来程川的声音, 荣峥却没回头,而是死死盯着手中的小白瓶。
  不是维c,是……药。
  盐酸丁螺环酮片。
  适应症:本品用于治疗广泛性焦虑症和其他焦虑性障碍。
  用法用量:口服……
  不良反应:……
  ……
  “维c?”荣峥攥着那个小药瓶回首,望向程川的双目通红。
  “你的教养就是让你背着前男友偷偷翻他东西吗?”
  “回答我的问题!”
  荣峥的理智都被“焦虑”、“障碍”以及下边那一连串的不良反应等字词烧灼, 完全忘了自己早没有立场过问。
  当事人反倒比他冷静许多, 面色如常在沙发上坐下:“你不是看到了,刚刚就是随口敷衍你——药还我。”
  横在面前的手竹枝似的清羸, 程川如此诚实, 诚实到甚至懒得编造一个理由来欺骗他……荣峥动也不动, 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把药归还。
  程川却已失耐心, 径直伸手,一把夺过。
  然后趁着荣峥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又飞快拧开瓶盖倒出几颗在手,盖上嘴巴,仰头干吞入喉。
  “程川!”情急之下荣峥手比脑快, 下意识一把钳住程川手腕,力度不小,还敞着口的药瓶倾倒,大半药丸瞬时从里面甩出, 散落一地。
  “诚如所见,”程川扯扯嘴角, “焦虑症, 你和网上那些言论都是诱因。”说到这儿, 他将那个瓶子拧好, 重新收进背包。而后,十指有些挫败地插入发间,“我感激你为这件事奔波, 但同时见到你总让我想起那些不好的往事,因而倍感焦灼,陷入自我怀疑也是真的。
  “荣峥,算我求你……”沙发上的青年定定望过来,桃花眼眸里是浓稠的疲惫与脆弱,“放过我,行吗?”
  “我放过你……”荣峥偏过头,不去看那双令他又爱又痛的眼,沙哑着嗓音,“谁又来放过我?”
  “我们别再见,就能彼此放过。”
  “做不到。”
  “做得到。”程川说,“当然,如果你确实不在乎我病情继续加重,那我无话可说。”
  说着,他五指已经逐渐紧握成拳,却仍止不住微微发颤。
  “小川……”荣峥眸光始终落在青年身上,自然没错过,面露忧虑,就要去抓对方的手。
  程川额角渗出冷汗,侧身躲开,张嘴咬上手腕:“……滚。”
  荣峥慌忙想去扒他背包:“药,你先吃药……”
  “不看见你我就没事,”程川松嘴,被自己咬住的部位已然破皮,再深点少不了要流血,“滚。”
  “好好好,滚。”荣峥起身,一步三回头往外走,“我滚,你别伤害自己。”
  程川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以示自己所言非虚。
  只能给爱人带去痛苦的认知将荣峥心脏撕开一个大洞,让他行尸走肉,又近乎落荒而逃般走出了房间。
  人离开后,程川呼出一口浊气,沉默须臾后,便开始收拾眼下的狼藉,把洒落在地的纯白小圆片一一捡起,丢进垃圾桶。
  弄好这些,才将目光挪到荣峥带来的那个证物玻璃杯上。
  十年,那个女生的形象早在他脑中淡忘,若非沈季池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来,程川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回顾这件事。
  清白如何,不清白又如何?陈年那些怨愤苦痛在时间长河中不断被打磨冲刷,早就化作河底淤沙——它们塑造了而今的他,但困不住他。
  程川已经不在意。
  轻声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走到窗帘边,拉开一小条缝隙——酒店对面那辆曾跟踪自己的车还在,荣峥没走。
  “何苦。”再一次说出这两个字,程川垂下手,思索片刻,终是穿上外套,拿着那个杯子和一把伞出了门。
  春日多雨,白天晴不了多久,傍晚时分便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这会儿飘摇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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