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终于还是没能守住那只金镯。
  ……
  后来呢?程川站在第三者的视角,刚想上前查看那具弱小躯体的情况,记忆却在这时起了雾。
  浓稠的白漫开,他站在雾里,四面八方皆无通路。
  待白雾散尽,刚刚那小人儿早已了无影踪,取而代之是春光大好的艳阳天,青年模样的他跪倒在河边,耳畔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杂音:沈季池的抽噎、旁人的指责以及滔滔河流声……
  被勾起的恐惧让程川双耳嗡鸣,其实听不太清那堆声音。唯独有一道,穿过一切喧嚣,直直扎进他的鼓膜——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的吧。
  程川垂首看了看掌中交杂错落的伤,和右手手腕外侧那条被沈季池挠出的血痕,正好抓在曾经的断骨上,旧年陈痛死灰复燃……
  好痛啊。
  “我好痛……”于是梦境里的程川这样说。
  他自始至终低垂头颅,嘴唇嗫嚅着,想喊出某个人的名字,将这种疼痛告知他们以寻求安慰。
  他想叫“妈妈”,想叫“阿峥”……可话到嘴边,却倏然发现她和他都早已不是他的铠甲,他们悉数弃他而去。
  因而程川唇齿嚅动半晌,末了,只道出一句:“程川,我好痛啊……”
  ……
  “乖,不痛,不痛……很快就不痛了啊。”
  在身子被人腾空抱起的瞬息,程川就睁开了眼睛,随后便听得脑袋顶上传来这么一句。
  他仰头望去,最先进入视野的是荣峥锋利流畅的下颌线,紧接着对方侧头望过来,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双瞳幽如寒潭。不是好相与的容貌,但当这样一双眼盛满温柔望着你时,没有人会不为之沦陷。
  可程川只扫过一眼,便说:“放我下来。”
  “小川,乖一些,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话音未落,立即就因怀中人大力一推胸膛而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小川……”荣峥无奈轻叹,但臂膀却并未放松,反而抱得把不停挣扎的人抱得更紧,快步走向急诊。
  他双臂铁一样梆硬,程川一个发着烧的病号,到头来还没撼动分毫,就先给自己累着了。
  “……”程川感到非常挫败。
  “荣峥……”片刻后,他哑着声开口,嗓音里是浓稠的疲倦与厌弃,“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一起时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的是他,分手后意图藕断丝连的还是他,程川是真的无心无意、也没有精力再与之耗下去了。
  荣峥想怎样?他自己也说不明。
  他只知道程川离开的这几天,即便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接触过往旧物,他仍是会在无数瞬间想起他:吃饭时,喝水时,看到有人在拍照时……
  程川仿佛成了他周围的空气,逃不开,平时无知无觉,失去后才知道会死。
  荣峥从未有一刻像分手后的这段时日一样如此确定自己不能接受程川的离开。
  他后悔了,他不想分手。
  可是程川……程川联系方式删得那么决绝,看起来是真的再不想跟他有一分牵扯。
  “我不想……”分手二字未出口,私立医院的急诊医生就已带着一帮人迎上来,荣峥只好转了话锋,“先处理伤口吧。”
  ……
  清创消毒,一边膝盖缝针,另一边用上止血凝胶,折腾半天最后吊水时,程川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荣峥坐在病床前,望着对方搁在被单外包裹成一只白色鸡腿的手,轻柔地掀起白被放了进去。放完,压在被子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再也没有挪开。
  “程川,我好痛啊”,刚刚程川无意识中呢喃的话语始终在脑海中盘桓不去,像钝刀,每重复一次都在他的心脏上划一下,剌出一道不平整的丑陋伤口。
  一个人到底该有多无助,才会在难受时喊出的都只能是自己的名字?
  荣峥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面容几乎与床单颜色无异的人,良久,把脸埋在双手掌心深深呼出一口气。
  没多时——“哒哒”,很轻的敲门声传来,他迅速抬头比了个嘘的手势,与站在门外的宋凛两两相望。
  后者扬扬手里的一叠东西,荣峥起身走了出去。
  “都办好了。”宋凛把程川的住院证、押金收据等等文件递给他,两人在病房外的不锈钢椅上坐下。
  “谢了。”
  “啧,客气。”
  此后,不相顾但无言许久。
  “老荣,咱俩认识多久了?”最终,还是宋凛先出声打破沉默。
  荣峥说:“从上初中开始,二十年。”
  “二十年啊……”宋凛往后一仰,懒散地倚在墙上,慨叹,“头一回见你这么紧张一个人。”
  身旁兄弟嗯了一声,没接话,他只好又屈肘怼怼对方,下巴朝着病房的方向抬了抬:“怎么想的啊你?”
  做完才发现荣峥看不到他脸,正要补充一句,就已经听到对方的回答:“我不想分手。”
  “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
  “没想到。”宋凛顿了顿,说起往事,“八年前你说交了男朋友,后面却一次没带出来过,我以为你跟他们学,养小情儿呢。”
  “他们”自然指的是圈子里一些纸醉金迷的泛泛之交。
  这话说完轮到荣峥诧异了:“我记得我当初跟你介绍时用的是‘男朋友’三个字。”
  宋凛摊开双手:“行吧,我耳背,怪我。”默了默,又道,“但也不能全怪我——你知道之前有些嘴碎的怎么传的吗?说你金屋藏娇,找了只和沈季池很像的金丝雀养着玩儿。后来你当众承认他是你男朋友,别提带给他们多大震动了。”
  闻言,荣峥皱起眉头。他日理万机,一般人也不会拿这种话到他面前大肆宣扬,是以还真不知道谣言如此猖獗。
  况且,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他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向一些庸碌之辈去展示自己的情感生活。
  至于把程川当作沈季池的替身?更是无稽之谈。他们分明没有一丁点相似。
  “我没有把程川当沈季池的替身。”荣峥偏头看着宋凛,很认真地解释,“而且我为什么要找替身?我又不喜欢沈季池。”
  惊讶的人又换成了宋凛:“没喜欢过?”
  “没喜欢过。”荣峥不理解,“是什么给你们造成了这样的错觉?”
  “当然是你们年少的形影不离。”宋凛耸耸肩,“你不在时,每次聊起你沈季池都含羞带怯的,我们问就遮遮掩掩,都以为你俩谈着呢。”
  荣峥:“……”
  他只得再次认真解释:“首先,形影不离是沈季池小我们一届,又蠢,经常拿着习题来问我。你也知道他于我有恩,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其次,”说到这儿,男人英俊的眉眼微敛,眸底漾开些许嘲意,“我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在危难中弃我而去的人?”
  他是什么长着大红圆鼻子的冤种吗?
  第14章
  程川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勾醒的。
  眼未睁开,鼻先翕动,等清醒后定睛一看,果不其然,罪魁祸首是一碗摆在床头柜上、热气腾腾的芥菜山药肉沫粥。芥菜清甜,山药绵密,肉沫咸鲜,被米香裹挟着扑鼻而来。
  “咕——”
  程川:“……”
  恰在此时,一声轻笑响起,他抬眸望去,只见荣峥正手捧一个盛满晶莹丰硕深色车厘子的大碗,斜倚在房间尽处的卫生间门框上,含笑看他。
  “饿坏了吧,”对方风度翩翩朝他走来,放下一个碗,拿起另一个碗,“先吃点粥。”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事件,只不过主角之一换了人。程川蓦地一阵反胃,方才喷香的米粥瞬间觉得发苦了。
  他别开脸,嗓音带着病中特有的喑哑:“不吃。”
  荣峥却间接性耳聋,舀起一勺肉粥递到他嘴边:“乖,啊……”
  程川不耐烦地挥手阻挡,一个喂,一个拦,荣峥毫不设防,冲突之下,盛满滚烫米粥的碗直接被打飞出去。
  “哗啦”一道脆响,瓷碗撞上地面,霎时四分五裂,肉粥与陶瓷碎片狼狈混杂。
  粥飞出过程中有零星几滴溅上荣峥手背,带起一阵灼烧的痛,他却只是恍若无觉般抹去,柔声问:“是不想喝粥吗?还是不想吃这个口味的?那我给你定点别的吧……”
  “和粥无关。”对待让他烦心的人和事,程川惯常喜欢快刀斩乱麻,直说,“是因为你在这里,我不想吃你的东西,也不想看到你。我们已经分手,别再纠缠了,留点最后的体面不好吗?”
  “如果……”荣峥喉头干涩,“我是说如果,我不想分手呢?”
  程川瞪大双眼,像看什么外星物种一样看向他:“你被人夺舍了?”
  “……”荣峥咬牙切齿,“没有。你脑袋里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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