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而且最让他心惊肉跳的还是书信中模糊的下半段。
  “江南有异,不止世家。”
  是南边诸国胆敢侵犯边关,还是内部官员早已连成一片,亦或是……东南水军?
  任何一点拎出来都叫他彻夜难眠。
  必须查清,不择手段也要查清。
  裴帝心里已经在寻觅着人选,他决不再信任柳尚书磕头跪请的话语,柳尚书是为了谁他心知肚明,大皇子也不可再用,兰贵妃家亦是豪族……
  裴帝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满朝文武想了一通,最后看向身边。
  身边侍奉的汪仁察觉到他的目光,当即跪了下来,“陛下,奴才愿为陛下分忧!”
  汪仁?
  裴帝看向这跪在他面前的心腹太监。
  确实是个好选择。
  这汪仁乃是自幼就在他身边,先帝点中在他身边服侍的,至今已有三十年。
  汪仁无父无母,又是个阉人,全身身家均系于自己一念之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容易掌控的呢?
  然而先帝曾言,内侍太监不得干预朝政,这已然是一条铁律。
  裴帝静静地思索着。
  他的确信得过汪仁,但汪仁不能干预朝政,他也不打算违背先帝的旨意,但刘尚书生死不知,江南一事还有蹊跷,他还需要……
  裴帝双目一眯,似是想到什么,缓声开口,“近来四皇子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四皇子近日正盘弄折羽宫的院子呢,种了些莲花,如今已开放了,很是好看,”汪仁笑道,“天气如今炎热起来,时兴的花木都要换过,四皇子殿下早些年不是在读些山水游记么?想必是从上面学的。”
  “一介皇子,整日不学无术……”裴帝眉头皱起不过短短一瞬,又松开,“罢了,此事也用不着他什么,宣四皇子过来吧,朕有话要问。”
  皇帝宣四皇子一事并未遮掩,便有朝臣试探着提议言四皇子已到年龄,正可入朝,江南之事甚为重大,正需皇子出行方可镇场。
  此言一出,几个精明些的震惊于此人大胆,首先看向龙椅上天子反应。
  裴帝竟然没有训斥。
  那这是陛下的意思?
  还有几个其余皇子派的各自对视一眼:该怎么说?
  龙椅上的裴帝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反倒问:“众卿意见如何?”
  大皇子皱着眉,当即就要开口,但柳尚书已经跪在地上,言四皇子自幼毫无教养、从未出宫,怎能体恤民情解决问题,只怕会将江南事当做儿戏,不如另派他人。
  ——他说的是“他人”,意思自然是“柳家人”。
  柳家可比四皇子难缠多了。
  大皇子瞧着上蹿下跳的柳家,话头便是一转,“柳尚书此言差矣,四弟虽不懂什么事理,但父皇手下自有能臣,四弟只不过前去坐镇罢了,倒又有何妨?”
  他这话说的,江南事办成就是“裴帝手下有能臣”,江南事办不好,便是“四皇子坐镇不力”,摆明了就算四皇子去也只是个陪衬,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六皇子得这个好。
  龚子庚在朝堂最末位,只觉得这明枪暗箭嗖嗖窜,但六皇子与大皇子一派掐得热火朝天,已隐隐有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那般狂傲,只怕会叫皇帝忌惮。
  然而裴帝也是这么个想法。
  他的两个儿子……已然都不听话了。
  他不指望成天看些山川游记脑子里只有花园的四皇子真能查出案子,只不过派个皇子去威慑江南这群人罢了,代表的乃是他的脸面,最终出手的还得是他的人,就冲这点,他必然不会叫这两派任何一人得逞。
  龚尚书明事理又懂分寸,裴家又多能臣,家风最是清正,对付江南这本烂账自然也可以。
  裴晏更是全身家当都不过是他的一言之间,就算扶持了又怎样?也不过是一介白身。
  “宣四皇子裴晏上朝。”
  裴晏接到了口谕,是汪仁亲自送来的,汪仁的腰深深弯着,毕恭毕敬地有请。
  这本是所有被打压的皇子最梦寐以求的时刻,也是证明一位皇子正式走上朝堂的象征,但汪仁竟从四皇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受宠若惊、得偿所愿、志得意满……通通没有。
  他甚至只像寻常上朝般伸了伸手,示意汪仁将朝服拿来伺候更衣,理所应当地让这天子内侍服侍。
  而汪仁也有些恍惚地拿起那套朝服,卑躬屈膝。
  外衫、挂佩……
  直到玉扣轻微“咔哒”一声合上,汪仁才回过神,跟在了这位四皇子身后。
  下江南一事本来还是有阻碍的,来自不少老臣。
  然而当那身长玉立的四皇子殿下缓步而入,一步一步站在朝堂之中,竟比从小娇生惯养精心教导的大皇子还要气度卓然。
  是了,四皇子虽然极少现身,但郊州赈灾一事处理得极漂亮,据说山匪也剿灭干净,当初走失的二公主也是他找回来的,并非毫无功绩在身。
  他没有强大母族——但这是所有朝臣最乐意看到的无外戚干政,他也没有六皇子那般还是个黄口小儿而天子已经身体不佳,还有他如今稳重的品行、举手投足间的沉稳。
  一位适龄的、如今站上朝堂的皇子。
  大皇子和柳尚书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不少臣子像是发现了全新的选择,交换过眼神,最终闭上嘴。
  龚尚书站了出来,龚子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看着自家老父亲和四皇子殿下站在了同一列,裴帝已开口,定下江南人选。
  裴晏的表情一直很沉稳,所有在朝的臣子明里暗里地打量他,愣是没能看出他的情绪有半分变化,直到最后。
  “父皇,此次下江南,儿臣还想带上一个人。”
  年轻的四皇子在朝臣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说。
  队列后的龚子庚无端情绪一跳——之前那种很微妙的感觉又出来了。
  “哦?你想带谁?”裴帝做足了慈父的面孔,此时也免不了有点好奇。
  还能是谁?
  一名不曾上过朝、不曾在翰林院打过滚、如同四皇子一般透明的极小的侍讲。
  裴帝金口玉言,一道圣旨发下,远在府上的宋铭川接旨,来送圣旨的不但有内侍,还有新鲜出炉的、被圣上钦点的、正式拥有上朝、出宫、外宿等等权力的裴晏。
  裴晏甚至懒得待在朝中,听完裴帝吩咐以后人直接跟着圣旨走,把送圣旨的内侍吓得不轻,他只出过宫一次,但对京城什么模样毫无波澜,唯一的目标就是宋府。
  而人窝在宋府,已有几日没进宫的宋铭川莫名其妙喜提从天而降狼崽一个,圣旨刚接完,人已经目瞪口呆。
  “小殿下,你怎么……”
  “山不就我我就山。老师,你不来找我,那我只能出宫了,”裴晏双手抱胸,分外理直气壮,“你先前说要把我拐回府上——那府中可有我的房间?”
  第38章
  一只狼崽, 似乎就已经很难揣测。
  再加上青春期叛逆期等等各种期似乎正好到来的狼崽,那不管是心情还是行踪,似乎都只能用薛定谔的狼来概括。
  宋铭川可以断定这是他穿越以来最想不到的事情——他才因为情绪没梳理完躲了裴晏三天, 这小子竟然带着下江南的圣旨堵到了门口!
  “你……”
  裴晏:“父皇把下江南的差事给了我, 顺带允了我出宫。”
  宋铭川噎住。
  他预料到下江南有裴晏, 也预料了裴帝必然会恢复裴晏正儿八经的皇子身份, 但他没预料裴晏恢复皇子身份头一日就不上朝, 来在这里堵门!
  气势汹汹杀到他府上是什么比上朝还重要的事情么!
  “所以, 老师没有给我准备房间吗?”能上班第一天就翘班的四皇子殿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就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双手抱胸,似乎是料定了结果。
  臭小子。
  宋铭川对上那双蓝汪汪的眼睛, 有一丝憋闷。
  和之前的有礼有节不同, 也与小时候的撒娇腻歪不一样,几日不见裴晏又发明了新招式,展现的姿态软中带硬,只要很轻易的几个举动,骨子里那点强势的味道就上来了。
  宋铭川头一回觉得这孩子生得招摇得很, 哪哪不顺眼, 于是手一挥打发元宝下去,不咸不淡地开口,“小殿下,突然冒到臣府上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没有。”裴晏扁嘴,“毕竟老师每回都这样,心情不好了、不想进宫了就不进,只留我一个人巴巴地盼着。”
  ——很好, 还学会阴阳怪气了!
  宋铭川确信,裴晏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其实之前有些胡乱的情绪已经被他理得七七八八,宋铭川反思完毕,感觉自己在教导上出了些偏差:好像是有点太纵容裴晏了。
  他们这几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一般人会将这种形影不离当做依靠,但对裴晏这样的人来说,就更成为他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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