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消失的泪珠没有落下,而是被沁入被吸收,在他心中留下苦涩后的甘甜。濡湿的燥热包围着沉重的呼吸,他沉浮在无处依附的海中。
身边传来的菡萏花香,平复了他的煎熬。
裴如瑛看着身边女子静静躺着,似有合目之兆。疯了一夜,他不甘就此,又要伸手去抱她。
沈昭却伸手挡下,翻过身去看他,
裴如瑛有些惊喜,到了这种境地,沈昭还愿意搭理。她轻轻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解了他眉间忧愁。
“今夜以后,别再出现了。缘分就此,一别两宽。”
她平静的开口,他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不是大喊大闹,不是一时气愤,而是平静思考后的决定。
他装作平静的样子,去回她:“不是利用我么?怎能说弃便弃。”
“裴如瑛,与你做夫妻,我是心甘情愿的。”沈昭朝他露出一笑,“即使没有利用,我也会愿意的。”
“这次你又打什么主意,算计什么?”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又是什么计划。
“你知道的,没办法了。我会成为南凉的王后,与你再无缘分。”
他胸口一疼,却还是不理睬她的话:“除了那件事……我什么都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
他气愤的情绪蠢蠢欲动,哪怕他极力掩饰着也无法完全隐藏。
“我会,在大婚当日,杀了他。”
裴如瑛瞳孔一震,眼底除了震惊再无其他情绪,身体瞬间麻木。一时间,他有些语塞。
他忘记了是如何离开福安殿的,他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一样失魂落魄。
他从来,只是她的第二选择。
得知她的计划,他竟然有些期待她能成功。在海面上飘忽不定时,需要有一阵风才能定方向。
她从来不是什么柔弱无骨的女子,而是藏着剧毒的虞美人。也从来不是他裴如瑛的的依附品,与她相识,是他有幸。
哪怕不曾遇到裴如瑛,她也会孤注一掷的走下去。
*
裴如瑛也终于意识到,局势再也无法改变。
再走到这宫道上时,吹来的风都是涩的。那座宫殿,成了他不敢踏入的禁区。
在他不曾坚定的选择她时,他便出局
了。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力的看着一切发生。
“裴先生!”
忽然出现的女声将他拉回,他回头见是秦婉仪。
秦婉仪掏出一封信来:“先生,沈姑娘让我给你的,说你应该知道要交给谁。”
裴如瑛看着那封信,愣怔一瞬收下。
秦婉仪问道:“对了,上次在临县一别,不知先生后面可还顺利?”
“多亏秦姑娘送来的图,裴某才能逢凶化吉!”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受人所托。”秦婉仪道,“先生与沈姑娘是有什么误会么,其实有一件事我也不知当不当讲……”
裴如瑛:“秦姑娘但说无妨。”
“其实那地图,是沈昭姑娘托我给你的。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切勿透露。”秦婉仪叹了口气,“我答应她保守秘密,可我属实不想你二人误会下去。这件事,还望先生替我保密。”
他已经听不清秦婉仪后面说的话,他只能听到一句话,清楚的认知到一件事:地图是沈昭给的。
他早该想到的……
燕国地图,除了她还有谁知道。
他的命都是她救下的……
如果说他迟迟不愿抉择,有一部分是因为那件事。那么此刻,他再无犹豫。
“裴先生?”秦婉仪看着裴如瑛表情越来越沉重,不禁开口。
“多谢秦姑娘告知。”
他成功将那封信递至林清河手中,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林清河收下信件瞬间,裴如瑛开口:“可否,让我加入。”
他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不敢相信。
林清河一愣:“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清楚。”
林清河深吸一口气:“大人可是这南凉王上的心腹大臣,我们做的可是……灭国之事。”
他不称自己为乱党,也不说自己是谋逆。
“我帮你们,只是想她平安。”
林清河听明白了其中含义,当着他的面直接开始看信。看到中间一半,他瞥了一眼裴如瑛。
“你可知,公主要做什么?”
“知道。”裴如瑛察觉他表情凝重,不禁疑惑,“阁下不知么?”
“还望先生告知。”林清河,“信上只说下月初六晚上,让旧部潜伏在闽都城内,注意皇宫动向。可伺机而动,趁势攻城谋反。”
下月初六晚上……如此精准的时间么?
裴如瑛开口:“她要杀人。”
封后之事早就传遍天下,林清河自然也知晓。他明白裴如瑛口中的意思,也知道了这些时日是怎么回事了。
沈昭让他召集旧部,他一封回信递上去,没几日宫中就传出了封后一事。一切都是她早有计划,他猜测眼前之人说不定也是计划之一。
“杀齐琅,万一败了呢?”
所以沈昭说的是伺机行动,她没给自己留余地。以身犯险,败了也只牵连他一人。
裴如瑛理解了,那日最后一次互诉衷肠,是道别。自从那夜她说再不相见开始,福安殿外多了许多侍卫,他根本没机会见她。
就算她成功了,可又怎么逃出戒备森严的王宫?甚至不曾告诉他人,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与你做夫妻,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当时怎么就……不开窍呢?怎么就没意识到,她是在告别。
*
六月六,黄道吉日。
皇城内外,彩幔高悬,朱门金钉映日生辉。百官朝服,分列丹墀;禁军执戟,肃立如松。
宫内礼乐齐鸣,宫外林清河已潜伏多日。
此次行动,魏昭本来请求裴如瑛带他进宫,却被林清河拦下了。无奈,他只能跟着林清河一同煎熬的在此处等着。
夜色渐深,宫中灯火通明,静谧祥和。
裴如瑛站在兰台楼上,看向远处君王正朝着华宁宫走去。
他看了眼身后的侍从:“走吧。”
侍卫是林清河的人,此人身手高强,是特意来帮裴如瑛的。
*
门外脚步声渐进,坐在榻上的沈昭不禁颤抖了一下。
齐琅推门而入,屏退众人,朝着床榻走去。
他还未来得及伸手,沈昭已先一步将扇子移开。
他从未见过她上浓妆的样子,一时间愣住了,额间花钿衬的她有几分娇媚,红唇衬得她雪白。
她嘴角上勾,嫣然一笑,声音糯又不失清新:“王上。”
齐琅这才有一种真实感,他当真娶了她。
沈昭看着桌上摆的合卺酒,起身去端了起来。指尖拿住酒杯时,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沈昭深呼吸一口,将酒递给齐琅上去。
齐琅却不急着接,伸手握住她的手:“阿楚,你可只孤有多开心么?像是做梦一般,你终于做了我的王后。”
听他倾诉衷肠,红烛燃了一半。
沈昭只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齐琅也察觉到自己话确实有些多了,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酒杯。沈昭看着,伸出右手要与他交杯。
齐琅眉尾一挑,左手扣住她的腰间朝自己一掬。她被迫朝前一倾,手中酒水险些洒了。回过神来,心跳砰砰直跳。
“结发夫妻,恩爱不疑。”他伸出右手缠上她的胳膊,将酒递到了自己嘴边。
沈昭伸手拂了拂额前头发,目不转目的看着他。
他向下一扫,握住酒杯朝嘴中送。
沈昭左手不动声色的朝上一移,探到发簪一瞬,快速拔下朝着他脖间一刺。
顿时,两杯酒一齐摔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杯中酒水流出,相融……
他眼中扫过不可置信,转而又是难过。他顾不上开口,一阵一阵的开始轻笑。
沈昭的手仍留在发簪之上,被他一手紧紧握着。他虽然及时拦住,可簪子还是不可避免的刺入了一部分。
他的手仍留在她的腰间,不曾移动。
血液顺着簪子流到了沈昭的手上,看到手指正在被红色一点一点侵袭,她觉得恶心,她想松手想抽离……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眼尾发红,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要杀了孤么?”
沈昭眸光暗淡,伸出右手去掰他的手指。
不想碰他的血,不想沾到他的任何东西。
她动作凌乱,只一味地重复着心中所想,胃里翻涌只觉恶心,呼吸也渐渐不畅了起来。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的,窒息感。
她失败了……她没能亲手杀了他。
她恨,怎么没有再快点,再用力点……
和三年前一样,她没来得及刺穿赵行均的脖子,现在也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