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当真没看到么?
他当真什么都不知么?
不是要救万民于水火么?
他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么?
他见过残破不堪的临城,见过无数的难民,见过荒夷,见过尸体横堆。
他少时所信服的一切,好像…是错的……
答案在胸口里发闷,却迟迟不肯出来。
林清河看到他一言不发,眼神透露着挣扎:“裴先生若是有想法,可让破奴转告。”
毕竟林清河不是来警告的,也不是逼他做决定的。
裴如瑛沉默,身子像是被钉在了凳子上,无法动弹。他看着破奴与林清河离开,腿像是坠了千斤重,难以站起。
他如今不正是如此么?
被架起来,被迫留在一个地方,被规劝,被束缚……
他的心里压着一股气,直到他将信送到沈昭手中,也没能消散。
事后林清河感叹:“天助我也。”
他想说服裴如瑛来着,恰好天降理由。
破奴对着他轻哼一声:“世界上哪有那么赶巧的事。”
林清河不解,疑惑。
“你猜我为何拦着你开窗?”因为开了窗就会看到几个大汉,站在墙角处嚼舌根。
林清河瞬间悟了,呵呵一笑:“果真是长大了。”
*
裴如瑛来返只能趁着深更半夜,时间久了倒有点真的坐实了这登徒浪子的称号。可每每他来时,偏偏是一副正经的样子,谈了公事就走,从来没提过什么留宿什么的。
“明日,是赏花宴。”沈昭坐在桌前撑着头头,手上的笔头戳在脸上一副无聊了许久的样子,“你会去么?”
裴如瑛正在桌前给她整理桌子,蓦然抬头:“昭昭想让我去么?”
“不想。”沈昭拿起毛笔,拉着裴如瑛就往他手中写字。
毛笔在他手心游走,弄的他发痒:“为什么?”
“因为,陆姑娘会去。”
沈昭收了笔,满意一笑。
裴如瑛心里听了欢喜,拿起手一看,嘴角笑意彻底压不住了。
墨汁在他手上晕开,能清楚的看到两个字:我的。
这是在宣誓主权么?
他笑的放肆,也算是回应:“我是你的。”
裴如瑛伸手,拦住她的腰:“你也是我的。”
灯火葳蕤,此间暧昧只存了片刻。
次日,赏花宴。宴请名单上,有陆令柔等许多世家贵女。
陆令柔一身素色出席,见到沈昭便立马凑了上来:“沈姑娘好久不见!”她那激动兴奋,像是在求夸她这一个月来没有偷偷行动。
沈昭回笑:“陆小姐!”
陆令柔:“姑娘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姑娘不会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了吧?”
“陆小姐……”沈昭拉着她的手,牵着她朝前走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昭忽的伸手碰自己,陆令柔有些惶恐。
怎的这么亲近?
陆令柔心里犯嘀咕,看到远处的齐琅正看向这边。她连忙凑的更近,俨然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这边,齐琅看着两人离开,移开视线转向其他人。
席上有位不速之客——裴如瑛。
平时不喜欢热闹的人,最近接二连三的参加这种场面。不过他也是可以理解,毕竟陆令柔也出席了。
今日天光大好,齐琅心情舒缓,端起一杯茶:“今日陆姑娘也在,一会儿裴卿就自己去吧,裴卿可别说孤没帮你。”
裴如瑛自然知晓他话中意思:“谢王上体谅。”
只是,齐琅这杯茶还没喝进嘴里侍卫便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王上不好了!”
齐琅不耐烦的开口:“孤好的很!”
“是陆姑娘!陆姑娘和沈姑娘落水了……”
“什么?”
齐琅诧异的瞬间,裴如瑛已经站起身了。
齐琅扫了一眼众人,朝侍卫再次开口:“将人捞上来了,请御医。”
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淡定。
裴如瑛低头,缓缓定坐了下来。
齐琅缓缓开口:“孤有事处理,大家不必拘着。”
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离了席间。
正是赏春季,其他人并未受此影响,
唯有裴如瑛,看着齐琅离开的背影,想跟却不敢跟着。
他没有资格,没有名分,什么都没有。
愣神间,宫侍忽然凑了过来:“裴大人怎么还在这,不去看陆姑娘么?”
对……他能做的,只有借着别人的由头靠近。他无奈一笑:“谢王上体谅!”
宫侍引他去见时,齐琅抱着沈昭与他擦肩而过。
女子全身湿透,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
只匆匆一瞥,只能看着她被人抱在怀中。
“大人,陆姑娘在这边。”宫侍看着驻足的裴如瑛,开口提醒。
他心中像是缺了一角,跟着宫侍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像时失了魂。
他在门口停下,门内是陆令柔。
侍卫疑惑:“大人,陆姑娘在里头。”
裴如瑛漠然道:“男女授受不亲。”像极了一个为心上人名誉着想的男子。
大约过半个时辰齐琅才回来,沈昭跟在他身侧还是侍女的装扮。
她没给人群中的裴如瑛眼神。
方才落水时她呛了好几口水,此时喉间还有些许难受。时不时的,会咳嗽两声。
齐琅坐下,眼神直直盯着裴如瑛:“今日大好,应有喜事相配。”
他话中,分不清喜怒哀乐。
众人听罢,好奇心上来,纷纷左顾右盼。
“裴卿一表人才,陆大人嫡女温婉贤淑,当为良配。”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唏嘘。
裴如瑛刚站起,却听齐琅质问:“裴卿,是不同意么?”
裴如瑛心下一寒,方此局难改。他曾亲口说话他心悦陆令柔的话,若开口拒绝便是欺君。当初一时心急,现在后悔莫及。
齐琅望着他,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裴卿,不谢恩么?”
裴如瑛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朝着齐琅跪下,一拜:“臣谢王上赐婚!”
抬眸,沈昭眼中泪花极其刺眼。
裴如瑛本是个理智的人,可看到瞬间。直觉胸口发闷,呼吸困难了起来。
裴如瑛敛眸压泪,嘴角抬笑。喉间发颤,他用力控制着声音不让它发抖:“谢王上恩典,不胜感激。”
他说第一句时,像大梦初醒,还裹着朦胧睡意。可当第二句时,他意识到了残酷的真实,不得不得屈服,不
得不得遵从。
无力,只能被迫去顺从,答应……
他不敢看沈昭……
他负了她。
他已娶了她为妻。
他现在不得不娶别人。
他只能压抑着情绪,什么都做不得……
他知道他现在就应该当真所有人的面拒绝,去呵斥,去反抗。理智告诉他,若想活着只能应下来。
他不会娶陆令柔,他的妻子只能是沈昭一人,名义上事实上,只能是他。
春花开了,也只有短短几月。
齐琅问道:“既裴卿没有异议,陆大人有想法么?”
陆大人回应:“臣无异议!”
得南凉王上亲自赐婚,何尝不是一桩幸事,这闽都的一桩美事。
沈昭悄悄拭泪,众人沉浸这场热闹无人察觉。喉间的难受,使得她忍不住又开始咳嗽。
“咳咳咳……”
齐琅闻声,小声关切:“让你别跟来,唉……热闹看完了,阿楚这下能乖乖回去了吧?”
“那,妾先走了。”沈昭退步,余光扫到座下失神的裴如瑛。
她心口猛的一抽,对不起……
她昨天说了,他不该来的……
她只觉得走了好久,终于走出了那个压抑沉重的地方。可外头的空气,也是如此的稀薄,让她喘不过气……
她看了两眼身后,没有人追过来。
“姑娘,没人跟来……”春黛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是么?”她分不清现在的情绪,“咳咳咳……”
春黛连忙扶住她:“回宫去吧。”
她在等什么呢?
这不是她亲手促成的一切么?
可为什么,一切都有准备却还是会难受?
她回了福安殿。
宫娥说:“陆姑娘听说了圣上亲自赐婚,激动的快要晕过去了。”
是激动,还是气急攻心,沈昭最清楚了。
双双落水……确实是有些委屈陆令柔了。
她已经不在乎齐琅是否能看清他拙劣的把戏,因为她知道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一样的。
宫娥开口:“姑娘,陆姑娘在外面求见!”
陆令柔已经是颗废棋了。
“打发走,我谁都不见。”
借棋打棋,以子换路。
殿外的动静消失了,她心里竟恢复了难得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