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两个婆子手里忙不过来，饶絮便准备去外面喊个小丫头来看着火，不想刚出去就听见一声“饶姐姐”。外面的人向来喊她做饶娘子，村里同龄的姑娘只喊她阿絮，因此饶絮初时怔愣了片刻，继而才认真去打量眼前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人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看着她的神色略微激动，脸上还隐隐有笑，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你是，”饶絮不太确定的道：“杏花巷子董家的春儿？”
董春儿激动地点点头，“我是，饶姐姐你还记得我？”
饶絮笑了笑，仔细把人打量了几眼，没就着这话接下去，“我需要个丫头帮忙看着火候，正巧你以前做过熟练得很，快进来吧。”
董春儿笑盈盈答应，跟着进来就去了灶膛前看火。
眼下五月中旬，天气说热没有六七月那般厉害，但也不凉爽，烧火看火说起来轻松，真一直顶着炉膛里的大火却有许多人受不住，董春儿倒不觉得有什么，她打小做这些习惯了，巴不得来烧火不必东奔西跑，连坐下都没工夫。
饶絮剁猪肉碎末的时候不免把余光投注过去，上回听朱薇娘说春儿被家里人卖去牙行了，也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是如今就在丁家做下人干活还是仍旧在牙行，只是丁家人手不够雇佣了牙行的人暂时来干活，想来上回她在丁家看见的那个眼熟的背影就是她？
她一面想一面将剁好的肉沫倒进盆里，打了三四十个鸡蛋用筷子搅和，随后舀了几勺酱油简单腌制调味，把猪网油分切成手掌大小，抓一团腌好的猪肉沫放上去裹好，一碟装五六个，照旧搁在桌上等着午时下锅。
饶絮和两个婆子以及董春儿在这边厢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对面的罗师傅自然也看见了这副场景，他拿着茶杯讥笑了声，果真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好好的大厨要去做这些琐碎杂活，简直污了他们厨师的名声，等今儿过了，他非得叫这丫头吃个大亏才好，也让她掂量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
中间正房的洪师傅同样也忙得厉害，点心面食不像肉蔬大部分都可以由婆子准备，他这边只有前期揉面能松缓些，后头全得靠自己，还处处都要精心仔细，毕竟饭前饭后都少不了这两口，吃不吃不要紧，但东西得有才能不失主家面子，摆盘也要别出心裁，务必让客人瞧上一眼就觉得吃食不错，因此他自打进了灶房心神就没松下来过。
一行人各自忙到巳时末，前边就来了人催点心，洪师傅满头大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干活，跟着他的学徒急忙招呼婆子把做好的面点端出去，又道：“还有两道在锅里蒸着，两刻钟后就好。”
饶絮站在门口看了看，端出来的盘碟中面点果真十分小巧精致，有的呈花朵状，有的呈元宝银锭状，还有的呈星型船型宝塔型，不一而足，个个都只有拇指大小，色泽鲜艳如白雪又如红桃，也不知洪师傅是怎么做的，或灰或白的麦面能做出青黄红等色，着实令人惊艳。
对面的罗师傅见她这副入迷的模样，甩了下袖子，冷哼道：“没见识！”
饶絮心里厌他得很，索性学着他从鼻孔里看人，同样冷哼一声，朝着地上呸了一口。
气得本就肚量小的罗师傅差点又要过来辩论，最后还是倒霉的学徒以一己之力拉住了他，“师父，菜得下锅了，如今点心都上了，没多久估计就要坐席了。”
“没错，”他喃喃两句，“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她一个乡野妇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定然要贻笑大方。”
饶絮也估摸着时辰，等最后一道点心也送过去后，她忙让董春儿烧火，锅热倒油，将一早备好放在桌山的菜倒了下去，能留到这时候的都是些不费时间的菜，炒上半刻钟左右就能盛出来。
院里左右两边一时都是炒菜抡勺的声音，中间的洪师傅倒是清闲了下来，捶了捶手这边走走那边看看，鼻尖满是炒菜的香味，喉咙不自觉就咽了两下口水。
他们做掌勺师傅的，以主家席面为紧要，但饭菜这个东西说不好定量，偶尔多了少了都是常事，因此很多时候一锅炒出来都还能有几碗剩余，好留给厨师或者灶房的婆子吃，饶絮见状便示意春儿把桌上多出来的一碗肉菜端出去递给洪师傅。
“这怎么使得，前边都还没吃上呢，我再等等，再等等。”洪师傅推拒了两下，但耐不住菜香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他一面伸手拦住一面猛咽口水。
“洪师傅忙了一早上好容易才歇下来，等未时上了菜就又要忙起来了，不趁着这时候填填肚子怎么行？”饶絮炒菜的间隙笑道：“还能尝尝哪里有不足，我下次好改进一番。”
“光闻这味道就没什么不足了，饶娘子太自谦了些。”
洪师傅婉拒两声后还是和学徒接过了菜，谢过后转身回了灶房坐下，他自己是做这个行当的，舌头远比普通人要更挑剔些，菜一入口就猛地惊艳了下，不是说好得天上有地下无，但他和罗师傅开始的想法差不多。
饶絮一介女流，又是乡野出身，也不见报出师父名讳，想来要么师父是不入流的厨师要么是她自学成才，因此罗师傅那几句话出口他虽然没有帮腔，但心里却是差不多的想法，不过是因为没冲突没竞争也没必要树敌，他才站了中间说好话，却不成想这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蔬菜清爽不油腻，吃起来脆嫩，带着点油香，十分下饭；至于肉菜就更是香味十足了，又嫩又香，猪里脊肉刚入嘴就仿佛要滑下喉咙似的，茱萸籽和酱油等佐料没掩盖肉本身的口感，鱼肉更是鲜嫩无刺，舌头一抿就化在嘴里，还带着淡淡蜜酒味。
他和徒弟就着三四碗菜连吃了三大碗米饭，竟是连屋内灶膛散出来的热气都顾不得了，直吃得满头大汗，放下碗筷时还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
“老洪，你也过来端两份菜去吃，不然显得我小气了。”
刚停住嘴就听见这话，洪师父摸了摸吃得滚圆的肚子，朝着徒弟一抬下巴，徒弟当即转身出去从罗师傅这边端了两碗肉菜过来，都是羊肉袍子之类的好东西，本来食材也不多，先备给客人，到这碗里大概就四五口的样子。
饶絮刚炒好一锅菜锤手休息，闻言轻笑了下，屋里婆子和她熟络起来也有了闲聊的心思，好奇问她在笑什么。
“我笑有的人年老不知羞，什么小气大方，都是主人家买的食材，轮不到他拿来显自个儿的阔气排场，腆着脸往自己脸上贴金呢，居然也好意思。”
两个婆子并灶前烧火的董春儿都听出来她这话是在嘲讽罗师傅，纷纷低头笑了起来，想起一开始院里争执的话，也忍不住道：“可不是吗，不过饶娘子你年纪轻从前没见过这种人，今儿遇见了往后心里也就有数了，不少呢。”
饶絮笑笑：“我不常在镇上走动，但镇子里几个大师傅的名字也听过，就说林师傅，之前我们村里喜宴还想请他去掌勺，可惜遇事没能成，听说他做出来的东西可好吃了，就是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这么好的手艺，让我也饱饱口福。”
“这个就得看人了，不过洪师父做点心的手艺极好，一会儿前头撤了下来，饶娘子也尝尝。”婆子语焉不详的带过这句，转而夸赞起隔壁洪师父来，不消说光是看方才端出去的面点，饶絮也知道这位的厨艺不是浪得虚名了。
因赶时辰，且食材都是顶好的东西，一分一厘都掐得刚好，不多不少，导致罗师傅大勺都快抡出重影来了，自然也没听见她们这边的议论。
一直到未时初，第一轮席开始，前边的丫头婆子来端菜，他们灶房这些人才算是能吃饭歇气。
第113章 什么叫名、不、副、实……
短暂休息的间隙，饶絮拉着董春儿坐下，“你如今是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董春儿低着头，手指抠着膝盖上的布料，带着鼻音道：“我如今还在牙行，今天是暂时被丁家夫人借过来做事的，晚上就回去了。至于好不好，”她说着抬头吸了吸鼻子，扬起个笑脸，“挺好的，饶姐姐不用担心我。”
饶絮拧眉，她还以为董春儿被买去某家府里做事了，没成想还在牙行待着，那地方对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来说的确是个去处，好歹不用担心饿死冻死；但真要说好却又及不上，每日里不知多少活计等着，很多时候连工钱也不一定有，毕竟是卖了身的奴隶，更别说有油水的饭菜了，能像今日这般借来府中做事都是天大的好事，活儿轻松还能拿到赏钱，赏钱这种牙行的管事虽可能会搜刮，但机灵点的也能藏下来几个铜板。
董春儿在牙行待了将近半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练出来几分，她瞧见饶絮脸色，心里微热，轻声道：“真的挺好的，虽然有很多活，但只要做好了也没人动辄打骂，难熬了些不过也还算有盼头，而且偶尔还能出来见见世面。”
她苦笑一声，“今天能在这里看见饶姐姐你，我就很开心了，然后我还想请姐姐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