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布里是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银子,服役时朝廷会发放一笔安家费,像他们这样的良民,约有五贯银子,实际上也就是安葬费和给父母的一点安慰,毕竟是去服役,说不准还要和蛮族打仗,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好歹也要给老两口一些嚼用。
但当初游满走得满心悲愤,故而这笔钱他只给了杨翠芹一贯,剩下四贯都被他带走了,杨氏连三贯的免役钱都不愿意替他出,哪里愿意他带走剩下的银子,哭爹喊娘地闹了一通,最后游满还是强硬得很,在家里饿了两天就收拾包袱走了。
服役后他们这种底层的士兵每月又有一百文的月俸,他在军营中能花用的地方少,也不去喝酒赌钱,而且抱着一定要回来的念头,每月的一百文除去必要的吃喝外,大约还能剩下五六十文不定,一年下来也能攒个五钱银子。
再加上每年冬季蛮族那边粮食不够南下入侵,总是要打上两三回,杀敌亦或者蛮族退去后都能有点奖赏,他曾经在一次战役中幸运地砍下三个敌军人头,事后论功行赏得了三贯钱。之后虽然没有那次好运,但四年打了十来次,零零散散也得了几贯钱的赏。
后面服役期满从军营离开,又得了两贯钱的遣散费,他回来的路上因为吃喝和偶尔的住宿花去了两贯,到达云山村时包里只剩下十四贯钱。
这些钱杨翠芹不知道具体数目,但云山村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被征去服役活着回来的汉子,只是大家不在一处地方,他们回来后就给了爹娘银子改善生活,杨翠芹也知道,故而才打算盘到他身上。
只是游满从回来的那一刻就没想继续过从前的日子,所以趁机闹大分了家,虽然如今算得上“众叛亲离”,但对他来说却好得不能再好。
他看着手里的银子挠了挠头,又忍不住叹气,他回来时有十四贯钱,分家后又得了三亩地和两个月的口粮,但为了修房屋和不亏待自己的嘴,陆陆续续用了两贯多,加上最近半个月挣的,手里也才十一贯钱多一点。
游满没再屋内纠结犹豫太久,许是回来时那几个婶子的话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之外,他总觉得要是继续耽搁下去,可能会有更多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感觉,尤其是在战场上躲过几次大刀后,他很多时间就会顺着感觉做事。
饶絮在河边洗衣服,近来天气冷了,来河边洗衣服的婶子也少了许多,在她不远处的两个婶子眼下也起身端着木盆离开,附近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也没打算继续待下去,几件衣服洗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回去,只是刚转身就看见游满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站了多久,瞧见她时还愣头愣脑的笑了笑。
“你这是才从外面回来?”饶絮看了眼他手里提的东西,疑惑道:“站在这里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游满来时想了许多要说的话,然而看见人后却一句也出不了口,只觉得嗓子眼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心里有些急,一时又觉得自己嘴笨,只好抿直唇角点了点头。
饶絮前后看了眼,这泗水河边虽然没什么人居住,但村里大多数妇人姑娘都会来这儿洗衣服打水,要是让人瞧见他们大剌剌的站在一起说话,只怕明儿村里就传起话来了。
“那,去山上说?”
后山离这里近,又没野兽猎物,加上天冷也没多人去摘野菜,况且地方也大,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游满闷声应了,又抬手接过她手里的装衣服的木盆,不等饶絮拒绝就在前边走得健步如飞,追都追不上。
饶絮好笑,只觉得游满奇怪,但她爹以前帮过对方,且这段时间李三叔那边也对他满口夸赞,因此她心里怀疑他是有什么大事着急说,故而也加快了脚步跟在后面。
“好了,你说吧。”饶絮也是走惯了山路的,何况她两手空空,虽然追不上游满,但也不至于落下太多,就在对方停下脚步后不久,她也紧接着停下来。
游满先将木盆放下,空出手来后又把油纸包着的几包点心递过去,“给你的。”
即便不需要打开看,饶絮也能闻见从油纸里散出来的米面糖油香味,她愣了愣,有些错愕的看着游满,没伸手去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游满低着头,刚好能瞧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慌张,他心里一闷,嘴上也就越发说不出来话,顶着饶絮探究的眼神,半天才蹦出来几个字。
“我不爱吃,给你吃。”
饶絮弯了弯眼眸:“我之前去镇上也看见过点心铺子,想来应该不便宜吧?你花钱买的好东西,就算不爱吃,也可以拿去送人,马上就要过年了,游家你可能不想走动,但是村长家李三叔家却是免不了的,送这些点心不是刚好?又不失礼又体面,便是谁看了都挑不出错来。”
游满噎住,他对上杨翠芹和他亲爹的时候也算是能说会道,堵得他们吐不出话来,但这会儿在饶絮面前,不知怎地,脑子里一团浆糊,嘴上也像是被糊住了。
他近乎强硬的把点心塞到饶絮手里,“那些东西我之后再买就是,但这个是给你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专门给你买的。”
饶絮捧着那几个纸包不知所措,又听见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心陡然一跳。
下一瞬她就看见游满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眼前,伴随着他的说话声。
“还有这个,也是给你买的。”
第16章 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那支银簪样式并不繁复,顶端是细银丝缠绕而成的两朵极小巧的杏花,底下则是四五片绿叶簇拥在一起,上下层叠错落有致,简单而又精致。
饶絮抿了抿唇,心慌又意乱,她和游满从前交集并不算多,迄今为止也就是那次在他家做饭的时间最长,所以她从没想过游满会有这种心思,如今知道了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你……”
游满见她半晌无话,眼神暗了暗,心底划过一阵失落,倒也没气馁,勉力笑了笑,“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路过看见这支簪子配你,所以才,”
他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平白无故给一个姑娘家送点心送首饰,任是谁都能看出来这其中的意义,说他没有任何念头,那就是笑话。
游满垂下目光,不敢直视饶絮的眼睛,来时信心满满想了无数的措辞应该怎么剖白心意,到了现在他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胸腔里怦怦跳得厉害,喉咙艰涩,既紧张又害怕,等待着对方的判决。
山林寂静,连一丝夏日的蝉鸣也不见,偶尔树梢枝头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落下两片孤零零的黄叶来,使得本就稀稀落落的树干更加冷清孤寂。
饶絮捏着油纸包,指尖因为微微用力而显得发白,耳中一时也只能听见游满粗重的呼吸声,不难听,但依稀能听出他此时的紧张。
那根簪子还在他拿在手里,直直地伸到眼前,半天也没收回去。
大抵是饶絮许久不言语,四周又过于寂静,无声的压抑弥漫在周遭,游满终究还是受不了此刻的氛围,率先开口。
“我听说田婶在……”他话说得含糊,但眼下两个人都懂未尽之语是什么,饶絮微垂了眸,游满的视线重新落到她身上,声音里带了细微的哀求,“那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一语落定,忐忑的心也随之安静下来,游满眼也不敢眨地看着饶絮,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和反应。
讶异、疑惑、不安以及微弱的连饶絮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欣喜通通萦绕在她心间。
她原本想婉拒,然而刚动了动嘴就想起如今的处境,她必然是要尽快离开饶家的,在那个家里待得越久就对她越不好,挨饿受冻是小事,但终究会有连她爹的遗言也没法继续阻拦他们的那一天,到了那时就算再把村长搬出来也没用。
对她来说最简单也能为自己所控制的办法,就是亲事。
然而这个路子也不好走,想要找到合乎她心意的人选实在太难,而游满就从不在她的名单之上。
“我可以问问原因吗?”饶絮轻声,眸光也落在游满脸上,“因为我爹娘曾经帮过你?”
“饶二叔和冯婶对我有大恩,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熬不过那些日子。”
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孩子想要找到足够的口粮保证自己不饿死,在夏秋两季尚且还有可能,河里有鱼山上有野果野菜,再艰难也能有个囫囵饱;但冬季多雨气温低,山上也没野兔山鸡,连野果野菜也几乎绝迹,想要捡柴取暖都难,更别说河水冰凉看不见半条游鱼。
游满有几回又饿又冻,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最后却被饶二禄捡了回去给了两口饭吃,才保他一条小命活蹦乱跳到现在。
“但对我有恩的不止二叔和冯婶,如果我因为要报恩就想娶你,那其他人我也要娶吗?”游满说着笑了笑,他一开始想好的那些说辞似乎一瞬间又涌回了脑海,喉咙也不堵塞了,少见地显露出来几分老成持重,“因为要报恩就想迎娶别人为妻,让人家姑娘来为自己生儿育女,这不是报恩,是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