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瑾道:“父皇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1’,我们在此求学是为了精进自身的,自然不能老是念着口腹之欲。”
李瑾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李珍听懂了,这是皇帝要搞苦难教育了。
她道:“但看皇兄如此辛劳,我心中实在不安……不如这样好了,我日后来上书房就带些点心来如何?”
李瑾推脱:“这怕是不太好吧,就不劳烦二皇妹了。”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就算父皇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李瑾还要拒绝,李珍佯怒:“大皇兄一再推辞,可是嫌弃我蓬莱宫中的糕点?”
这话听得李瑾直摆手:“怎会呢?二皇妹宫中的糕点再好不过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李珍道,“从明日开始,我就让玛瑙做些点心来!”
李瑾无奈,只得应下,李珍又转过身去对张太傅一拜:“请夫子也不要推辞,我敢保证给夫子那份一定是最精致的!”
张太傅捻须笑道:“看来臣日后要大饱口福了。”
几人如此说笑一番,李珍这才和郭子令离开上书房。
走出上书房之前,她特意转头看了一眼那异族少年的方向。
他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双目泛红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膳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似有所察,抬起一双浅棕色的瞳孔望向上书房门口。
但此时李珍早已离开了上书房,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倩影匆匆从眼前扫过。
阿史那不作它想,用刀割下羊肉卷在蒸饼里,开始用起了午膳。
第17章 第十七章
因要往上书房送糕点,李珍今日特地早起了一刻,让玛瑙提着食盒随自己一同前往了上书房。
郭子令并没有在宫门口迎接李珍。
第一次的正式拜见之后,皇子公主们的伴读就不用去宫门口守着了,而是先去上书房里帮主子准备好笔墨纸砚一干事物。
李珍到时,各位皇子公主都还没到,上书房内只坐了几个伴读,不过李珍眼尖地发现,那昨日姗姗来迟的阿史那王子今日也早早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
想来是怕再连累侍从受罚,他今天才来得早些。
他身边的侍从一只手裹着一块白布,大概是昨日被张太傅打出来的伤还未痊愈,阿史那便自己整理着书籍和笔墨。
李珍步入上书房中时,坐在席位上的伴读们都起身给她行礼,那阿史那却只是抬起自己浅棕色的瞳孔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动作。
李珍也不在意,免了众人的礼后,亲自带着玛瑙将做好的糕点分了下去。
现在是春日,玛瑙做的是桃花酥。她一双巧手将酥点捏成桃花状,又在里面填充了枣泥馅,带着一股清甜的香味,是既好看又好吃。
每一块桃花酥由小小的碟子盛起,无论是皇子还是伴读都能分上一块。按照长幼顺序,李珍先分给了李瑾的三个伴读,又往李瑾的桌上放了一块,然后才轮到李琮的伴读们。
此时李琮未到,李琮们的伴读都安静的磨墨翻书,倒不似昨天那般可着劲儿的欺负阿史那。
也是,阿史那虽是异族,但好歹也是个王子,这群贵族子弟与他无冤无仇,要不是为了讨好李琮,他们何必与阿史那过不去呢?
玛瑙给每个人端去糕点后,他们都会起身对李珍行礼谢恩,李珍只轻点一下头算是回应,但轮到那带头欺负阿史那的云氏子弟起身时,李珍主动与他搭起话来。
“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出自何家?”
听到李珍问自己话,那伴读一愣,而后拱手回答:“回公主,学生出自云家,单名一个翳字。”
“云翳……”李珍在口中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上京武威候府中,年轻一辈的似乎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是,学生前几年才从栎阳至上京,现正借居在武威候府中。”
栎阳正是云氏的老家。
李珍笑道:“武威候能把公子从栎阳接过来,想必公子必定文采出众。”
“不敢当,”云翳道,“不过是武威候宅心仁厚,时时关照学生罢了。”
云翳是李珍第一个在上书房搭话的伴读,但跟李珍说了这么一会话,他的表情始终无甚波澜,连话语也是客套而疏离的,好像很不想和李珍有过多来往。
他作为李琮的伴读,时常出入宫闱,自然知道李琮和李珍并不算和睦。他一心忠于李琮,所以面对着李珍——这个最受皇帝喜欢的公主,也毫无谄媚讨好之意。
若是对李珍献媚,先不论李珍会不会领他的情,云翳首先就会失去李琮的信任。
只能说不愧是武威候选入宫中的伴读,果然是有几分聪明的。
想通了这一点,李珍也懒得跟他多废话,看李琮这边的糕点分发完后,便走到了李玦的桌案前。
李玦的桌案后坐着阿史那,此时阿史那已经收拾好了书籍,正翻开一本书,对着上面的字走神。
李珍看了他一会,亲自从食盒里拿出一份糕点放在了阿史那的桌上。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桃花状的点心,阿史那一楞,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桌案前的人。
是昨天来上书房的两位公主之一,阿史那回想起了这个好像是元昭公主,名叫李珍。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衫,别了一支珠钗在乌发上,有细细的流苏从钗上垂下,于行动之时轻轻荡漾在脸颊处,倒是衬得她清丽可人。
李珍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阿史那,倒把阿史那看得心中一跳,连忙躲开了视线。
然后他听到李珍开口:“这是我宫里做的桃花酥,阿史那王子尝尝吧?”
“不必了,”阿史那被李琮欺负了那么久,对于这些皇室子弟还是心有芥蒂,“我是北夷人,吃不惯你们中原的食物,公主拿回去自己吃吧。”
阿史那性格直来直往的,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李珍笑容不变:“我宫里的东西既然送出去了,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王子若是不吃……玛瑙,将它拿去喂狗吧。”
阿史那这下是真真切切地呆愣在了椅子上。
他听北夷人说过,中原女子整日待在闺房里,从不出门骑马打猎,所以跟北夷女子比起来一个个的都温柔似水。眼前这个元昭公主看起来也是一副娇俏模样,怎么内里却是如此的张扬肆意?
阿史那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生气的,但是他却生不起气来,嘴巴张了张,也只吐出一个字来:“你……”
他身边的侍从唯恐再得罪人,连忙对李珍行礼谢恩:“多谢公主赏赐!奴和王子会好好享用的!”
李珍这才满意了,免了侍从的礼,又看向阿史那:“阿史那王子,你的侍从可比你聪明多了。”
“他至少比你更懂得看形势。”
说完,她也不管阿史那有什么反应,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由玛瑙继续分发剩下的桃花酥。
分给阿史那的那块他到底没吃下去。等诸位皇子来齐后,张太傅也来到了上书房开始授课,他今日抽背了几位皇子,在云翳的怂恿下,他还抽背了阿史那。
阿史那连汉话都不太通,对于汉学更是一无所知,张太傅的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他的侍从再次替他受过,被罚不许吃午膳。
阿史那于是将自己的桃花酥悄悄塞给了侍从,好歹让他垫垫肚子。
李珍目睹一切,仍是一言不发,倒是坐在她身后的李璎命伴读将自己的桃花酥一并给了侍从。
一起回宫时,李珍问她:“五皇妹很是同情那北夷侍从吗?”
李璎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觉得不必如此,阿史那王子到底也碍不着我们。”
李珍不由地看了李璎一眼,她这个五皇妹虽怯懦怕事,却也有一颗玲珑之心。
发现李珍盯着自己不说话,李璎忙道:“若是二皇姐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珍摇头,“你的心虽好,却也只能解决一时之困,无法彻底根治啊。”
李璎不太明白:“二皇姐的意思是……”
李珍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这顽疾的根在哪儿,咱们把这根给拔了就行了。”
*
天还蒙蒙亮时,云翳就被身边的小厮叫醒了。
一番简单的梳洗过后,他乘上武威候府的马车,晃晃荡荡的往宫里去。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凉,马车里早备好了暖炉,里面燃着上好的银丝碳和香料,无一丝烟尘不说,还熏得满车盈香。
在马车里坐了一会,云翳便觉得有些热了,背上密密地渗出汗珠,他连忙斟了一盏马车里放得温热的茶,仰头咕咚喝下。
茶的温度正好,是车夫根据云翳的喜好提前准备好的。
云翳放下杯子,惬意地喟叹一声,将身子靠在了马车上。
在栎阳老家时,他何尝有过这等享受?冬日里炭火常常不足,满室寒冷,墨砚冰坚,他只能用手指一点一点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