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此刻面朝众人,坦荡地露出了那张群臣熟悉的脸。
“半年前,郗言衡发动宫变谋朝篡位,即位后治国无能,与訾陬发生战乱,令百姓流离失所。朕特来,拨乱反正!”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郗言衡跌跌撞撞地跑下来,“你以为当过皇帝,你就算正统?父皇从未立下关于储君的诏书!你与我,从来都是各凭本事!”
郗言御沉着脸:“自古以来立嫡立贤立长,父皇没有嫡子,当以贤长论!”
郗言衡反唇相讥:“什么贤?该不会是你母亲封号里的贤吧?”
“至少,我不会做出将关外三城拱手相让这种事。”
“哈,你不让城池,难道要再送一个妹妹去和亲?”郗言衡指向一旁的夫妻,蓄意挑拨,“訾陬汗王可就在这儿呢,你不妨说说,你的协商办法比我高明到了那儿?可能令他满意?”
郗言御脸色难看:“你放肆!!”
郗言御从前不得武将们支持,但郗言衡即位后,似乎也没有让武将们得利多少。相反他在位期间发生战乱,最先消耗的依然是武将们,连杨家都元气大伤。如今又有将陈家斩草除根、将关外三城拱手相让的行径,不免令他们惊惧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郗言御行事倒还算宽仁,只不过刚即位时就把亲妹妹送去和亲,宫变时也是不顾母亲安危独自逃亡,颇有些令人不齿。曾经他身边只有一个陈家在拱卫,陈家最终却举家尽亡好不凄惨,他没了助力,反倒多了伍将军这个死敌,同样后患无穷。
二人如今慷慨陈词,左不过是争夺他们的支持。但武将们却犹豫不定,只因在他们眼中,两个人都不是好选择。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哟,都在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宫殿大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一道清瘦的人影就半倚着门。逆光中,众人看不清他的脸,但郗月明和訾沭却觉得分外熟悉,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钟声越。
郗月明想起他曾说过的,需要一个众人都在的场合。眼下不论是国君后妃、皇亲贵戚,还是各路将领,确实都在了。
他的目的,或许也会在今日展现出来?
钟声越伸了个懒腰,终于站直了。
随即,他猛地伸手,沉重的殿门被大力推开,大剌剌地向两边敞着。阳光照进室内,在众人的刀剑映衬下,反出刺眼的光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将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拔剑怒吼:“你是谁,怎敢擅闯宫廷重地?”
“别急啊,这不是来告诉你们了吗?”
钟声越分毫不把他们的斥责放在眼里,姿态闲适,就这样信步走进来。
“瞧瞧这都乱成什么样了,唉,医者仁术济世抚疮痍,这种时候还是得靠我啊。”
他一如往常那般信口胡诌,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根本不存在。只在经过訾沭时,感受到了一道几乎要冻死人的冷冽目光。
钟声越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知道他此刻大概恨不得活刮了自己,连忙眨眼示意,有意求饶:消消气消消气,可敦这不是好好的嘛。
再者说,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能捞着我打一顿吧?
他又朝郗月明扬了扬下巴,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那边的赵德妃和宋贤妃都快断气了,先让他办完正事再说。
于是他咳咳一声,开始说道:“本人钟声越,是一个訾陬女子和云郗商人的儿子。”
“所以商人的儿子为什么能进来?”
“那就当这句话不算。”钟声越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我来只是为了说句公道话,我觉得郗言御弃母逃走,郗言衡要献城投降,两个人都不是即位的好选择。”
訾沭皱着眉,隐隐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沉声反问:“云郗皇帝的子嗣不多,除了他们俩,还有谁有资格继承皇位?”
“问得好!”钟声越忽然转向他,仿佛搭上了捧哏,“现在这殿中,分明有第三个皇子。”
他指向自己,声音清朗,字字铿锵:“我啊。”
第72章 哥哥(一)訾沭顿觉如坠冰窟。……
众人齐齐看向他,不可置信:“你?”
原本还在争执的两兄弟也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眸中满是惊疑。郗言衡和钟声越接触不多,只知道是个訾陬军中贪图富贵的军医,帮着把郗月明掳了来,除此交易外再无瓜葛。
郗言御则与钟声越相识较早,彼时他广召天下名医复刻兰生露,由此认识这个赤脚大夫。后来自己四处逃亡,他也一路跟随处处打点,郗言御并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从未想过,他跟在自己身边是别有目的。
到了现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出现了这么个意料之外的人,真是打得双方措手不及。
震惊过后,郗言御立刻反驳:“空口无凭,你说你是先帝血脉,证据呢?”
“老弟,证据好说。”
钟声越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个玉坠子,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
这玉坠通透莹白,散发着一股冷意。凑近些看,还能看到丝丝缕缕的霜纹在流动,仿佛是被封存其中的雪山寒气。
郗言衡已然认出了这物什,失声道:“这不是父皇的玉坠吗?怎么会在你那儿?”
话毕,立刻被郗言御瞪了一眼。
“很像,是吧?”钟声越上前几步,“但你看清楚了,这上面的图案是訾陬敬奉的狼神,背后的纹路也不是鬼画符,是訾陬古语的撰文。”
他的表情冷了下来:“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用班珠雪山深处的寒玉雕琢而成的坠子,如此纯粹的玉料,再寻半块相似的都难。整个訾陬都无人能复刻,更遑论没有雪山、不产寒玉的云郗。”
“訾陬的曲抵老将军得了寒玉,制成了两枚一模一样的坠子,原本是要送给他的两个女儿的。但曲家的小女儿与一个云郗商人相恋了,那商人有热症,她便将寒玉坠子当作定情信物,送了一枚给那个云郗商人。”
“巧的是,鸿禧皇帝也有热症。”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众所周知,鸿禧皇帝当年兄弟很多,他能登上帝位,是因为借助了訾陬的力量。一朝登上大宝,却又出尔反尔重创訾陬,这才有了今日訾沭起兵的境况。”
钟声越微笑着面向众人:“那么,究竟是怎么借的力?又是怎么重创的呢?”
他说到这儿,众人大抵都明白了。从前总以为先帝利用訾陬一事虽有错处,但也可见其智谋,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个利用,竟然是利用一个女子的感情。
钟声越缓缓收起玉坠,望向面前的兄弟俩:“每逢夏季,郗煦都会随身佩带这枚坠子,诸位想必都见过。当然,皇帝的配饰,宫中也都有档案记录在册,若是不信,我们也可以当场来查验。”
他最初入宫,只是为了研究兰生露。彼时郗言御正在为大公主成婚的事焦头烂额,拟了好多陪嫁的珍宝饰物。钟声越匆匆一瞥,竟从其中发现了一枚熟悉的坠子。
他这才起了疑心,一路追随郗言御,不动声色地调查着这件事,最终才探得了自己生父的身份。
此刻,自己终于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钟声越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心知这件事便是两国恩怨的起始。
当然,母亲最终也没有好下场。
她抛却贵族的身份、抛却在訾陬的一切,千辛万苦地生下了儿子,只是为了跟心上人在一起。可是在她满心欢喜地去找郗煦时,得到的却是他毫不留情的抛弃,郗煦甚至利用她被情爱冲昏头脑时的口不择言,套取了訾陬的情报,重伤了老汗王訾阖,訾陬也因此元气大伤。
等她终于悔悟,早已为时已晚。故国因她而受到重创,姐姐曲雅也被迫与心上人分别,答应了嫁给訾阖。她不敢想姐姐是不是在替自己赎罪,只是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面回去了。
钟声越对流浪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仍然清楚地记得,姨母曲雅将他抱上马背带回訾陬的情景。
想到这儿,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温情,不自觉地看向訾沭和郗月明的方向,微微垂头,似乎有些歉意。
“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赵家将领有些着急,忽而道:“单凭一个玉坠子,能说明什么?这是先帝当年打訾陬的战利品也说不定。左右现在先帝不在了,还不是任你胡说?没有对证怎么都算不得真!”
钟声越听得这话,轻笑一声,也算在意料之中。
“先帝是不在了。”他的目光缓缓锁定奄奄一息的赵德妃和宋贤妃,“但这儿还是有知情人的。”
见他盯上二人,郗言御和郗言衡下意识就要阻止。哪知訾沭打了个响指,明月立刻如鬼魅般出现,只一招便挡住了二人:“止步。”
二人骤然警惕,不知訾沭在这里还布置了多少这样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