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郗月明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而下一刻,她看着正往这边走的訾沭和被当作战利品抬过来的雪银狼,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可敦。”
  訾沭挥手制止了周围的欢呼声,行至郗月明面前,轻轻唤了她一声。
  “恭喜汗王。”她如是回答,声音艰涩,依旧是疏离淡漠。
  离的近了,郗月明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是那种剧烈打斗之后由内而外蔓延出来的气息,滚烫至极,混合着丝丝血腥气,带着股原始般野性难驯的桀骜气息。
  她掩口轻咳两声,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恭喜汗王拿下了这雪银狼,汗王真是英勇善战,不愧是我们訾陬最强大的勇士!”
  红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凑了上来,站在了訾沭的另一侧:“雪银狼在草原上可不常见,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它的眼睛和皮毛真的好漂亮!这么几匹,可以给汗王添一件狼皮褥子了!”
  訾沭自然注意到了郗月明后退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意早就淡了下去,漫不经心地听完这番恭维的话后,他开口道:“你怎么骑着可敦的马?”
  郗月明这才注意到,红莲方才牵着的和后来骑着的那匹马,体型稍小,却和訾沭的马毛色十分相似。
  “这……”红莲眼神躲闪,“这是可敦让我骑的!”
  “红莲!”
  不等訾沭开口,一个发丝尽白、拄着手杖的老妇人便厉声喝止了她。郗月明认出她是初来时向自己递出花环的人,应当是这个部族的首领。
  “汗王恕罪,可敦恕罪。”老妇人弯腰告罪,“红莲不懂规矩,误骑了可敦的马,是我管教不严。请汗王、可敦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惩罚她,可敦的马也会在进行斋沐之后着人护送回去。”
  三言两语,便是想将事情揭过去的意思。
  郗月明并不想多纠缠,一是对“可敦的马”并没有多大执念,其次,这个红莲若是自小生活在草原,被首领婆婆看着长大的,那么在她心里,红莲自然是比自己这个可敦重要得多。
  “可敦觉得这样处理好吗?”
  “但是可敦又不会骑马!”
  二人异口同声,訾沭眯了眯眼,对于自己说话被打断以及红莲所说的话十分不爽:“你说什么?”
  “红莲,退下!”老妇人厉声呵斥。
  对上訾沭,她又换上了一副极低的姿态:“汗王恕罪,既然是可敦的马,想来要处理得让可敦满意才行,不知可敦对于方才的提议,意下如何?”
  郗月明眉尖微蹙,忽然烦躁。
  又是熟悉的万众瞩目!又是烦人的虚与委蛇!
  初来和亲的公主或许会谨小慎微,会选择息事宁人来博一个温婉贤良的美名。然而郗月明开口却是:“宰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在场众人蓦地瞪大了眼。
  “我是指那匹马。”
  郗月明语调清冷,补充道:“我同意方才的提议,红莲姑娘就劳烦婆婆处理了。至于那匹马,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宰了就行。”
  有人想要争辩:“可那匹马是……”
  “可敦的话没听到吗?”
  是訾沭,他神色威严,尽是撑腰护短的意味。郗月明瞟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首领婆婆率先应承下来:“是,听汗王、可敦的安排。”
  周遭一时寂静,没人再开口了。
  郗月明没想到訾沭会不问缘由地偏袒自己,可真担了这份偏爱,似乎也没有多值得高兴。她蹙着眉,极目远眺以排解心中烦躁。
  抬着狼站在一边的大汉们终于找到机会,插了一句嘴:“汗王,那这些狼……”
  雪银狼生性凶猛又极其记仇,现在的这几匹估计就是哪次的漏网之鱼又找上门来了。他们心里明白还是斩草除根得好,可汗王在前,还是得问一句。
  添张狼皮褥子确实不错,班珠天气冷,给月儿取暖再好不过。
  訾沭心中暗自肯定,想找一下是谁提出的这个好建议……呃,算了。
  看着始终兴致不高、闷闷不乐的郗月明,他灵机一动,忽然问道:“可敦,你想驯养一匹狼吗?”
  “……”
  不待郗月明回答,大汉们连连摇头:“汗王不可,这雪银狼生性凶猛,本就不是能轻易驯服的主,并不适合给可敦驯养啊。”
  “是啊是啊,报复心又强,若留下他们,哪怕只是一匹病狼,十成十的概率还是找到狼群后再报复回来,不能留啊!”
  “无事,我来替可敦驯养。”訾沭一看郗月明的表情有戏,顿时也来了兴致,话说得十分轻松,活脱脱一副昏君做派。
  “就留下那匹头狼吧。”
  “……”头狼,您可真敢想。
  难得的良驹要宰,报复心极强的雪银狼却要留下。众人自然不敢对訾沭有所质疑,但看向郗月明的眼神却是十分复杂。
  郗月明坦然接受一切探究。
  即便她对雪银狼不了解,也听懂了众人所说的话。这样的前提下,訾沭的所作所为倒不符合传言对他的描述了。
  “可敦意下如何?”
  “好啊。”郗月明大大方方地应承下,“那就劳烦汗王了。”
  “不妨事。”訾沭努力维持着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后,挥退众人,又马不停蹄地遣人去叫上郎过来。
  郗月明托腮静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片刻后,另一道声音传来:“可敦。”
  来人开口清雅温润,不像訾陬中人。郗月明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身着青衣、形容俊逸的青年。
  “这位是上郎钟声越。”雁儿低声道,随即又解释了一下,“上郎便是大夫的意思,钟先生是訾陬出了名的医者。”
  郗月明点了点头,礼貌应道:“钟先生。”
  第9章 狼主(四)需要可敦每晚帮汗王涂上一……
  “钟先生仿佛不是訾陬中人,我们可曾见过?”
  郗月明本无意问出这句话,何况她过去的十八年都生活在云郗,若说见过也只能是在那儿。现在,她分明半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钟声越闻声抬头,挑眉笑吟吟道:“巧了,我见可敦也亲切得很。缘分这东西玄妙着呢,指不定真在什么地方见过。”
  訾沭心心念念许久,得到的不过是相敬如宾,不成想可敦竟然跟自己一见如故。钟声越大感奇妙,瞥了眼訾沭,果不其然是料想中那副不可置信又酸溜溜的表情。
  他顿时舒坦了,笑问:“不知可敦寻我来,是有什么要事?”
  “明明是本汗传唤你。”訾沭不满,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
  “好吧。”钟声越从善如流,“那么不知汗王传唤我有何要事?”
  “想让你给这匹狼瞧瞧伤。”
  钟声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匹雪银狼正眼神凶狠地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虽然被绳子绑着,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却仍是一副不肯服输誓要咬死谁的模样。
  钟声越默默地把垂在这一侧的手收回来,拢进了袖子里。
  反观訾沭,一手叉腰一手指狼,理不直气也壮。
  “你有病?”
  “我没病,它有伤。”
  “我看到了。”钟声越努力遏制着冲动,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訾沭破口大骂,“但我是人医,不是兽医。”
  “雪银狼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留着这匹狼,是打算把它养好之后英勇赴死吗?”
  訾沭反驳:“我这是为了送给可敦,训好了能保护可敦!”
  “哦。”钟声越随口哦了一声,然后用无比同情的眼光看向郗月明,“可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趁早跟这家伙和离?”
  訾沭咆哮:“你在说什么屁话!!”
  郗月明无奈,看着面前毫不留情地互损互殴的两人,心道难得还能看到这样的訾沭,着实不容易。
  “既然如此,之后再找兽医给这雪银狼治伤吧。”
  她一开口,二人倒是极给面子地停下了。
  郗月明望向钟声越,转言道:“不过,除了这雪银狼,还有一事恐怕要麻烦钟大夫。”
  訾沭正大惑不解,心道明明是初次见面,怎得月儿就是跟钟声越有的聊,转眼就看到她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另一边,钟声越也跟着看向自己,一边眉高高挑起。
  郗月明道:“汗王在之前和雪银狼的搏斗中受了些伤,现在看起来似乎不重,但保险起见,还是请钟大夫看看。”
  “……”
  訾沭不说话了,努力维持着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不崩,心里却像炸开了一朵朵小烟花。
  钟声越一看这厮就是荡漾了。
  他啧了一声,暗道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也怪有意思的。不过既然轮转到自己这儿了,那他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在离开訾陬之前让訾沭承自己一个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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