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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纪延廷垂着眼帘不回他的话,他确实是不想禾乐穿他买的鞋,因为那样禾乐就会逃走了。尽管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某些时候纪延廷还是挺迷信的,可能被禾乐传染了。
  给鞋子系好漂亮的蝴蝶结,纪延廷把他推到镜子前。禾乐情绪仍不算高涨,身体没骨头似的往后倒在他身上。他动了动手指勾住纪延廷的,透过镜子无声地与之对视。
  禾乐:“last day.”
  既是钟楼在这片土地的最后一天,也是禾乐的。
  纪延廷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到达荣德时周围已经清场完毕,明天是五一劳动节,学校提前半天给学生放了假。不过警戒线外仍有许多学生徘徊。钟楼立在那里,平等地对待每一位经过的学生,但每位学生心中只有一座钟楼。
  施工人员点燃鞭炮,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声响,红纸灰烟纷飞,那场面颇为壮观。一声高呼,摆放炸药的人员鱼贯而出,禾乐听见他们在报数,随后撤出警戒线外。
  戴着红色安全帽的工人走在最后,因为隔得很远,禾乐只能看见一个移动的红点。他走到一个小电箱一样的东西旁边,像日常检查,动作利索地拉下开关。
  嘭一声巨响,先是琉璃炸裂,如同礼花似的喷出来,墙体裂痕飞速疯长,最后整座钟楼如同被压碎的豆腐块一样倒坍。接连不断的动静把周围树上的鸟吓飞,枝头的花瓣打着旋扑簌坠落。
  再也没有什么琉璃花影,再也没有什么钟楼传说,某个夏日从天而降的少年从此只活在禾乐的心中。不知道纪延廷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用肠子把它们捆在一起再塞回肚皮里面。
  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屹立二十多年的钟楼便成为一堆断壁残垣。泥头车一车接一车把石料运走,很快,便连断壁残垣都不复存在了。
  夕阳落下,面前的场景如同好莱坞大电影结束前的一幕——尘土飞扬,人类神情黯淡,周遭一片死寂。禾乐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快甚至跑起来,地上到处闪闪发光,如同上帝撒了一把星星——是碎裂的琉璃反射了阳光,造成钻石还要耀眼的错觉。
  他弯腰捡了一颗绿色的碎片,对着落日,地上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影子,像颗薄荷味糖果。
  “纪延廷。”他回眸对着他问,“那天你在钟楼等了我多久?”他把那块绿色琉璃碎片握得很紧,几乎嵌进掌心。
  纪延廷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多久。”
  “你还想听我说吗?”禾乐显得很紧张,嘴唇都在抖。纪延廷拨开他的手指把里面的琉璃片拿开,用口袋巾按住出血的地方,“需要这样你才有勇气说吗?”
  禾乐拧眉不语,纪延廷拿出震动的手机,他垂眼看了下随后把屏幕转过来。备忘录提醒距离航班起飞不到二十四小时,意味着距离恋爱游戏结束也不到二十四小时。
  “乐乐,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玩游戏吗?”纪延廷摸摸他的脸,禾乐在他掌心蹭蹭完成一个摇头的动作。纪延廷的嘴角勾着极淡的弧度,“因为我不明白......”
  他停顿片刻,别开视线看着地上破碎的琉璃,过了一小会儿才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又是我被留在原地,在海廷美术馆被妈妈落下,在钟楼被你落下。我本来以为跟你玩一下可笑的恋爱游戏或许你会心软留下来,可是我发现,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不是心软......”禾乐的脸皱巴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可真正想哭的似乎是纪延廷。
  纪延廷不由分说把他塞进车里,“跟我来。”
  下车后禾乐对着面前的建筑有些错愕,他以为纪延廷永远不可能会主动来这儿。
  海廷美术馆门口的立牌写着最近的展览介绍,因为已经过了闭馆时间,里面没有人。职业习惯原因,禾乐多看了一眼介绍立牌——毛笔字写着一个大大的“樂”,下面有一行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粉色小字——风一吹云就散了,月光出来,照亮诗人。
  仿佛对应这句话一般,一阵清风吹过,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天空,便看到很淡的一轮圆月。可他不是诗人,写不出万般离愁别绪。
  美术馆里面很暗,除了对准相框的射灯外没有其他光源,放眼望去,这个摄影展的主题模糊不定。有飞鸟、蓝天、夕阳,还有高山、草坪和冰川......
  从专业的眼光看来,作品质量参差不齐,不知是不是同时收录多位人士的作品,抑或是同一人不同阶段的作品,甚至还有几张过曝的。越往深走,光线渐渐多起来,墙上的作品却渐渐变得单一,都是些高楼大厦,汽车人流。
  “你......”禾乐浑身血液凝结,呼吸变得急促,他定定看向纪延廷,“你在哪儿找来的这些?”
  纪延廷垂落眼眸与他四目相对,迟了许久对他说:“好久不见,禾乐。”
  那些冰川大海是禾乐gap year那年路过的景色,那些建筑与马路,是他最为熟悉的,这十年来生活工作的街区。
  “为什么......”禾乐的声音发哑,明明数百次数千次离他咫尺之遥,却不出现,只是经过他,拍下一张图像。
  “你说的,要把美好的风景记录下来。你走过的风景,对我来说都很美好。”纪延廷仿佛看不见他眼底的难过,从口袋拿了一个小盒子放到禾乐手里,语气轻松地说:“告别礼物。”
  “是什么?”禾乐哑着声音问。
  “飞机上再打开吧。”
  “你要送我走吗?”
  “当然,我答应要给你送机的。”
  禾乐感觉周遭空气迅速流失,他无力地抓了抓纪延廷的手,重复:“你要送我走了。”
  “那你要为我留下来吗?”纪延廷的声音比海边的晚风还要温柔,“钟楼不在了,你的失约一笔勾销了。”
  “如果......如果......”禾乐紧忍眼中酸涩艰难开口,纪延廷直接打断他,“没有如果,我们都知道不可能的。”
  纪延廷俯下身抱住他,嘴唇贴着他的耳畔,轻声安慰,“没关系,回去之后很快你就会忘记我,就像过去十年,你过得很好,变得很优秀,你的生命中不需要一个纪延廷来打乱节奏。”
  “不是...不是。”眼泪汹涌落下,禾乐用力抱紧他,“我爱你,纪延廷,我爱你。没有游戏,在钟楼我就想告诉你,我不敢说,爸爸...爸爸走了,我没办法,我很没用什么都不敢,不敢告诉你......”
  禾乐像被逼上绝境,话都说不利索,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他只想让纪延廷随便找个借口挽留他,这样他就有借口再次拖延行程。道德绑架也好,物理绑架也好,不要让他登上明天的飞机。
  纪延廷轻轻扫他的背帮他顺气,吻了吻他的脸颊,“乐乐,我只要完完整整的爱,有些许偏颇我都不会接受。”
  “只有你,纪延廷,我只爱你的。”禾乐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只爱他,难道只能把心挖出来吗?
  “不,你不是。”纪延廷一口否决他的真意,“我不是你的第一顺位,对不对。”
  没等他回答,纪延廷接着道:“如果你妈妈让你和女孩子结婚,你会听她的话对吧。”
  “不是。”禾乐声音发闷,鼻子透不过气。
  “你是,你会因为傅岐一个交换条件选择离开我,有朝一日你也会因为你妈妈的要求而离开我。或许你真的喜欢我,但是这不算爱,你从来都会选择没有我的那一边。”
  “我没有,我没有!”大脑充血发烫,所有语言显得苍白无力。禾乐从不知道纪延廷竟然是这样看他的,“我没有答应傅岐,而且我妈妈也没有过这样的要求,你不能用假想界定我的罪名。”
  比要离开纪延廷更加难受的是,被安插了莫须有的罪名,“我回去会跟妈妈坦白我喜欢男性,我喜欢纪延廷,但是你现在不能这样说我!”
  不该是这样的,走进美术馆前他还怀着期待,随后是惊喜。不明白最后怎么变成了吵架,从小到大他没怎么跟人吵过架,而仅有几次与纪延廷急眼也很快就解决。
  这个坏蛋好像就是为了让他快快离开,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就算是故意的,那也很坏蛋。
  “我真的会生气的。”禾乐咬着颤抖的牙关。
  纪延廷凑过去亲亲他的脸,被禾乐躲开。
  “你是故意这么说,好为了让我了无牵挂回纽约对不对。”禾乐甚至帮他想好了哄自己的话,拍打他,催促,“你快说啊纪延廷,求你了,说你不是那样想的,只是故意这么说。”
  纪延廷抬起眼,冷冷看向他,“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你从来都很不坚定,就连穿什么样式的西装都要问妈妈的意见。如果我和你妈妈,你选谁?”
  禾乐愕然,“为什么要逼我。”
  “如果不是排在第一位,我宁愿不要。”
  “可......那是妈妈啊......”禾乐很失望,如同被淬了毒药的箭矢插中心脏。纪延廷不是这样胡搅蛮缠的人,却撞邪了一样非要让他选,“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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