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店里生意怎么样?”他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还行,正常,跟以前一样,工作日不忙,周末忙一点。哦对了,立航哥找了两个兼职,都是周末来,所以一切都好,老板你就放心吧。”
  “你那个——管委会的好朋友还常来么?”
  “魏然啊?她——”周佳阳顿了顿,“哎具体啥事儿不能跟你说,反正她最近很少来了。”
  “俞立航拒绝她了?”
  “啊?你怎么知道?”
  “看也看出来了,咱们店里只有俞立航能撑场面。”
  “不不不,老板你也很帅。”
  “少安慰我,我有镜子。”
  “你也只是个头比他矮,光看脸——”周佳阳故意凑近,装作仔细观察的样子,“只差一点点。”
  “切!”陈秋持瞥了她一眼,“那管委会其他人呢?林主任有问过我去哪儿了么?”
  “当然,林主任送了个花篮和一箱水果,他说反正你也吃不了,就送到店里让我们分了。”
  “呵,倒是挺实在。”他轻哼一声,随即又问,“那,那个以前经常来吃午饭的——”
  “聂逍啊?”周佳阳接过话头,“听说是休年假出国玩儿去了。”
  “哦。”
  刚开始清醒那几天,陈秋持每天都盼着聂逍能来,哪怕什么都不说,出现一下也好,能看一眼就足够了。他焦灼得快要着火,反复的发烧退烧,身上被汗浸湿又干透,他感觉自己像一堆腐肉,散发出不太好闻的气味,于是在心里默念着聂逍千万别来,也不知道哪路神仙听见了这句祈祷,真的显灵了,直到现在,聂逍都没出现过,原来是出国玩了。
  陈秋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灼。
  更多的是失望,是可笑,他做了一场梦,还煞有介事地,认定自己是个重要的人。
  午后的一场大雨,伴着雷声,把陈秋持吵醒。他睁开眼,又看见周乘坐在沙发上。这间病房是个套间,没睡踏实的时候,总能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似乎是在开会,那应该就是周乘最近一段时间的办公地点。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动,只盯着窗外看,看风摇晃树枝,看不断砸下来的雨水。
  “想出去?”周乘问,“等雨停了我推你出去走走。”
  陈秋持轻轻摇头,又闭上眼。明知道他不怎么说话,周乘依旧在他身边絮叨:
  “医生说你这病不是突发的,早就查出有脑血管问题了,陈秋持,你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所以你是因为病了才屡次拒绝我么?”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陈秋持很想起来敲他的头,以他的脾气,换作以前一定会长篇大论地怼回去,但现在,一场手术似乎抽干了他身体里的愤怒,他轻声说:“没有,你想多了。”
  “有事要说,别自己扛着。”
  陈秋持想,确实有事,但不能跟你说,也不能跟任何人说。别人,或者说电视剧里的情节,都是脑子出了问题之后<a href=https:///tags_nan/shiyigeng.html target=_blank >失忆了,忘了自己忘了家人忘了爱人,可他不一样,他无端多出一段记忆,不,不是记忆,是幻想。可那些情景居然还要命的真实!
  他拼了命地想忘记,却舍不得,也害怕如果真的忘了,连带着自己的一部分也会随之消失。
  周乘端来一碗粥,盯着他吃完。
  “陈秋持,你知道听说你出事我是什么心情吗?我魂儿都吓没了。”他似乎因为回忆过分痛苦而难过了起来,“我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只有利益没有朋友了,只有在俞湾,才觉得有人情味儿。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的……”
  陈秋持受不了他矫情,同样也受不了他示弱,想到这些天周乘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他也不好再摆出冷脸。
  他停顿片刻,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你问。”
  “许维,他出来之后想找我寻仇,你拦着我,说你会处理,是怎么处理的?他死了么?”
  “没有。”周乘语气平静,“找了个兽医给他阉了。”
  “兽医?别扯了,兽医能给人做手术?”
  “是真的,那人以前是正经医生,犯了点儿事儿,吊销了执照,后来自己又去考了个兽医的,他开店的钱还是我出的。”
  “我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他回来,是被你弄死了。”
  “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消失,一般会制造交通事故,死得太痛快,对许维这种人来说太便宜了。他糟践了你姐姐,祸害了你,让他生不如死才解恨。”
  陈秋持脱口而出:“所以你以前那样对我,因为恨我?”
  话一出口,周乘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重病似的灰白,陈秋持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个人,刚刚还说着自己有多狠,现在却被一句话击得如此失态。想到自己这些年对周乘的态度,陈秋持心里多少有些后怕。
  周乘似乎只失落,并不生气:“我知道你记恨我,但我那样对你,一是因为当时实在是喝多了,二是你——我那会儿真是被气疯了……”
  陈秋持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漆黑的房间里,充斥着药和血液混合的气味,他呼吸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全身的疼痛如烈焰灼烧,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那天的屈辱。
  他记得自己被一脚踹翻,疼得窝在角落一口一口倒吸气,周乘猛地拉开包间门,丢下一句“收拾他,别弄死就行”,便摔门而去。陈秋持被蜂拥而上的人困住,无力反抗,这些人,前一天还在跟他称兄道弟,转眼间却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不久之后,他躺在碎酒瓶中间,变成了一个浸满血的破麻袋。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声响的人。
  之后的日子,除了医生护士和保姆,周乘也会时不时过来看他的情况,但从不进房间。有时候,他会趁半夜悄悄进来。这些,陈秋持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长——他想看见周乘的血,想听见他的惨叫。只有这些,才能彻底覆盖他的噩梦。
  那天夜里,听到门锁的“咔嗒”声,陈秋持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灯。
  周乘愣在门口。
  “醒了?”他向前两步,站在床边。
  “什么时候放我走?”陈秋持问。
  “随时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走,就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不用。”
  “秋持,我欠你一个道歉。”他的声音里罕见的带着悔意,“我当时在气头上,真的不知道他们会那样伤害你,我以为的‘教训’不过是打一顿,我——”
  “你过来。”陈秋持打断他。
  周乘再次往前走了两步,陈秋持突然一手抓住他的领子,另一只手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餐刀,刀尖直直抵在他胸口。
  陈秋持看似冰冷锋利,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还因为体力不支,急促地喘着气。
  周乘本可以躲开,也可以轻松摆脱这副空壳的控制,但他没动,反而握着陈秋持的手,加了一把力。
  “如果你高兴,可以捅我,没关系。”周乘声音平静,阴森得可怕,“来,我帮你。”
  陈秋持手指僵硬,似是被锁链捆住。
  “秋持,是我对不起你,我活该,你放心,我死了也不会连累你。”
  刀尖穿透衣服,一个小红点晕染开来。
  陈秋持心跳极快,快到他开始晕眩。他脑子里除了屈辱和伤害,居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别的画面:小时候的家乡、周乘牵着他的手上学的小路、下地笼捉鱼的那条小河、在看守所门口等他的身影,以及自己的爸爸和姐姐,陈秋持忽然怕了,想松手却被紧紧握住。血还在蔓延,他奋力挣扎。
  周乘的左胸到肩膀那道疤,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过去和将来。
  第28章
  陈秋持住院的这些天,每次睁开眼睛都悲喜交加的。似乎有两种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情绪,一种将他拽向愉悦,一种将他拖入阴郁。
  有时候,他看见一件白衬衫,心底会涌上一层莫名的欣喜,可这欣喜来得太过自然,反而让他更难受,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幻影。
  伤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情绪的波动才致命。
  他看着周乘忙里忙外地照顾自己,会心生恻隐,又因为他不是自己期望的那个“他”而烦躁。这种难以言说的矛盾像一根扎进指甲缝的刺,一碰就疼。
  有时周乘劝他吃水果多说了两句,他一挥手就把盘子给掀了,周乘也不恼,不厌其烦地跪在地上捡起来,扔进垃圾箱,随手擦干净地,甚至拿出其他种类的水果再切一盘。
  他怀疑这个周乘是不是基因突变的产物。
  周乘推着他出去散步,阳光晒在他脸上,陈秋持不由得闭上眼,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周乘停住脚步:“谢什么?”
  “你在这儿照顾我好多天了。”
  周乘笑了笑:“咱俩真的需要这么客气么,陈秋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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