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们互相折磨了一阵子,到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一句‘感谢爱过,祝你一切都好’。”
“我自认是个拎得清的人,爱就认真爱,不爱就一刀两断,我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开始下一段,一点点的拖泥带水都不行,对谁都没好处。”
听到这里,陈秋持心里飘过一大朵厚重的乌云,他想起了那个时常回到俞湾,缠绕在他身边的人,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而眼前的聂逍,与他截然相反。在酒精的催化下,把自己的家事和情事一股脑儿地全部堆到自己面前,坦荡得让人心生敬佩。
他的眼里含着期冀:“总之……可能有点强迫症吧,开始下一段感情之前,我不允许自己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我心里倒是一直有一个放不下的人。”陈秋持声音低了一层,“我姐姐。”
聂逍似是被电击一般,睁大了眼。
“你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是想到了什么肮脏的内容吗?”
聂逍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在这儿待一年多了,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陈秋持沉默片刻:“可能……没人敢提吧。”
“为什么?”
陈秋持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反问道:“关于我,或者我家的传言,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版本?”
聂逍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加了一句:“我觉得,他们说得越离奇生动,可信度就越低。”
陈秋持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沉重:“跟人打架被开除是真的,但那个人从俞湾消失的事儿我不知情,我打他是因为他强奸了我姐姐,我姐后来出了国,我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判了缓刑,我爸接受不了,对生活彻底失望,上山出了家。”
聂逍被这句话吓住了,他没想到陈秋持会对他展露如此简短又深刻的痛苦,相比之下,自己之前啰啰嗦嗦跟他倾诉的,却那么琐碎、庸俗,短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看着陈秋持。
陈秋持的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在讲别人家的往事:“很多年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们都各自生活,只是我姐不太跟我联系,所以一直很担心她。”
“那她现在,在哪个国家?”
“美国。”陈秋持说,“我妈过世之后,我姐被迫一夜之间长大。她安慰我爸,照顾我,其实当时她也是个孩子,她也很伤心,甚至比我更难过,——你懂么,我那会儿太小了,她绝对比我更能体会失去母亲有多痛苦。”
聂逍点头。
想起童年往事,陈秋持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很会演。我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去体校锻炼,刚开始去游泳,后来教练说我个子太矮了练不出来,让我去跳水,跳水太苦了,实在不想练,就跟我爸吵了一架,我姐拉着我就走。”
“走哪儿去?离家出走么?”
“算是吧。”陈秋持笑了笑,“当时我爸都快疯了,两个孩子一起音信全无,全镇人都跟着一起找。”
“你们躲起来了?”
“没躲,我们徒步走了将近十公里,去我妈的墓地坐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爸气得整个人直哆嗦,结果我姐站在他面前,很冷静,但满脸都是泪,跟他说,我们委屈,就想跟妈妈说说话。”
聂逍深吸一口气:“天呐,这话听着好心疼啊。”
陈秋持点点头:“我爸立刻嚎啕大哭。这是我印象中他最伤心的一次,甚至我妈去世那会儿,他都硬撑着没崩溃,那次是真的……就像被击中了一样。其实我当时有点懵,因为一路上我们俩说说笑笑,一边走一边吃吃喝喝,跟春游似的。”
“没去墓地?”
“确实去了,把路上买的饮料零食水果分给我妈,就回来了。我姐也没提前说进门要演苦情戏啊,后来我反应过来了,也跟着哭,我爸就再也不逼我去训练了。”
聂逍微微侧头,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你先回忆起来的,都是一家人快乐的事,对吧。”
陈秋持轻轻“嗯”了一声,眼前蒙上一层薄雾,看着他的脸,茫然、迷离,夜越深聊得越深,他试图将自己的视线从聂逍脸上移开,但越是抵抗越是神牵鬼制,他的眼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可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怎么看着……不像呢?
“看什么?”聂逍突然问。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陈秋持说:“你……胡子长得挺快。”
聂逍摸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懊恼地笑了笑:“对啊,跟雨后春笋一样,正常早晨刮完,下班的时候就扎手了,周末两天不刮就是张飞。”
陈秋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总是能被这种有点无聊的笑话逗笑,自己都觉得困惑。
聂逍是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的。
陈秋持一觉睡到了下午,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叫醒。他对无法掌控的身体万般无奈,摸出止痛药,直接吞了下去。他不想起身,脑子里还残留着宿醉的后劲儿。气压很低,天气闷热,空调似乎和他一样全身无力。而他也和天气一样潮热,黏腻腻的,湿漉漉的。
第25章
共享一段不平凡时光之后,两人之间自然滋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亲密。这种亲密像是一缕透明的细线,悄无声息地缠绕着,存在感十足,却有点不安。
陈秋持发现,这些天,自己的车旁边经常停着一辆假装低调的豪车,搞得他每次开门都提心吊胆,本能地想要离它远点儿。他其实并不反感聂逍的靠近,只是,如果真的发展一段关系,他们两个的节奏似乎不对等——他才刚实实在在地感觉交到一个朋友,聂逍已经自顾自地跑到了下个阶段。
比如上周有一天,下着大雨,陈秋持原本可以从停车场直接打开后门回家,愣是被聂逍扯到自己伞底下,绕一大圈走正门,衣服几乎湿透,鞋子都能倒出水来。
这简直是老奶奶压根没想过马路,硬是被他给扶过去了。
陈秋持心里有些无奈,却又隐隐觉得好笑,所以也没拒绝,就这样紧挨着,听雨滴打在伞上的啪嗒啪嗒声,不快不慢地走一程,湿了也就湿了吧。
这天中午,陈秋持照例给昭爷爷送饭,看到聂逍也在,便礼貌性地招呼了一声,随口问他吃饭了没。
聂逍一点儿都不跟他客气,直接说:“那就帮我带一份叉烧饭吧,饭少一点,多加点芥兰。”
片刻之后,陈秋持回来,直接向他出示了店里的收款码:“叉烧饭三十八,加菜一块,打包盒两块,送餐费六块,一共四十七,谢谢。”
聂逍瞪大眼睛:“打包盒就算了,你走了十米也要收送餐费?”
陈秋持一本正经道:“那谁让你不堂食?”
随即他看到了一张恍然大悟的笑脸:“哦~这两天有点忙,明天一定去。”
思维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陈秋持有些困惑,又有些轻微的恼怒,就这么愣在了那里,旁观聂逍和昭爷爷一起吃饭,旁听他们聊木雕设计。
陈秋持发现,和昭爷爷一起画草图、一起修改时的聂逍,专注到近乎虔诚,整个人都充满了生命力。从店里出来,他忍不住说:“其实你继续做艺术设计也挺好的,我觉得昭爷爷特别欣赏你,这些年从来没见过他跟别人说这么多话。”
聂逍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我有时候也在想,除了工作升职加薪之外,我最初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公务员就是稳定吧,工作压力小一些。”
“以前是这样想的。刚进省委那会儿不太忙,有时候也会做点设计,我导还帮我报名参赛,拿了个if奖,哦,就是德国一个产品设计的奖,但这个奖对我来说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变成了麻烦,领导不会因此器重你,有工作的时候,同事们都会说‘哦这事儿肯定是得了奖的人才能做好’之类。最后我才想明白,在那儿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只要平庸就行。”
“嗯,可以想象。”陈秋持这才知道,聂逍刚来时那股子不明显的愤懑劲儿是因何而起了。
“对了!”聂逍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我有个学长,说他在市美术馆办了个作品展,你想去看看吗?”
陈秋持犹豫:“艺术展?那我可能看不懂。”
“艺术不需要懂,只需要感受,对一个作品,你自己什么感觉都是对的。”
陈秋持有些不确定:“是么……”
“当然!就比如一张照片,一个很多人的大场面,可有一个人,你一眼就看到了他,可能他不是画面最中心,却最让你震撼,让你念念不忘,这就是你感受到的艺术。而且——”聂逍直视陈秋持,目光和此时的阳光一样明亮、炽烈,“我每天都去你的世界里上班,也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世界。”
这话说得陈秋持就没办法拒绝了。
刚进展厅,困惑和震撼便同时袭击了陈秋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