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78 第77节
你看看当年民国那时候,人脑袋都打出狗脑袋了。不挨骂?不挨骂人家都瞧不起你!”
林朝阳无语的看着陈健功,真没看出来,哥们儿你这想法够超前的。
要是把陈健功放四十年后,高低是个粉丝一个亿的大网红。
“不过说真的,你真那么不看好伤痕文学的发展?”陈健功认真的问道。
“不是不看好,我是觉得大家都掉进了一个定语陷阱里。
什么叫伤痕文学?说大白话,就是大家对于前些年那些不幸遭遇的挖掘、揭露、批判和反思。
这段时间以来发表或者出版的此类作品你应该也看过不少,咱们实事求是的说,有多少是真正优秀的作品?
我是觉得,这股伤痕文学的流行是一种必然,但它的广受欢迎更多的是建立在情绪价值下,这种风气注定是长久不了的。
随着这两年大家的怨气逐渐消解,它的流行必将走向终结。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反思,也可能是怀念,或者是别的。这些我演讲的时候不是讲了吗?”
陈健功说道:“演讲的时候我是听了,可最近的风不是太大了吗?今天又聆听了一番您老的教诲,让我再次茅塞顿开。
诶,你一说‘情绪价值’,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还看了玉书同志在报纸上发的那篇文章。
这词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还挺精准的。你小子说的好像淡泊名利,我看是恨不得外面吵的越热闹才越好呢。”
“别扯没用的,认真听课。”
蹭完了课,林朝阳不理会陈健功拉着他继续聊的邀请,返回图书馆。
傍晚下班,林朝阳正准备离开图书馆,却被一个中年人给拦住了。
中年人有着读书人特有的那种清瘦,眼目深邃,戴着副眼镜,有种文质彬彬的窝囊感,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朝阳同志,你好,我是洪子成,中文系的讲师。”
中年人的自我介绍让林朝阳眉头不自觉的挑起。
未来大佬啊!
提起洪子成的名字后世很多人可能不了解,但你要是问问念中文系的大学生们,他们肯定不陌生。
因为这位大佬在九十年代写出了一部足以记入中国文学史的著作——《中国当代文学史》。
这部书牛逼到什么程度呢?
面世后不久便成为国内众多高校中文系当代文学课的首选教科书,并且沿用到林朝阳穿越前也依旧如此。
《左传》有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中国文人终其一生的梦想也正是这三个目标,一部《中国当代文学史》足以称作“立言”,在这一点上来说,洪子成的成就放眼中国当代文坛也是首屈一指的。
当然了,现在的洪子成还没那么牛逼。
现在的他年过四十,还是燕大的一名普通讲师,林朝阳甚至没蹭过他的课。
“洪老师好!”林朝阳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您找我有事?”
“嗯。”洪子成点了点头。
“最近我正在写一部关于当代文学的著作,是与人合著的。
本来书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可最近媒体上有一些关于你和伤痕文学的争论,我去看了你之前发表在《十月》上的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
我觉得你对伤痕文学的一些看法和剖析非常准确,想找你聊聊。”
洪子成的态度客气中夹杂着古板,一看就是潜心研究学问,不善交际的类型。
林朝阳看了一眼手表,“去家里聊吧。”
洪子成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林朝阳就邀请他去家里坐,他这人又不太会变通,一路跟着林朝阳来到了朗润湖公寓。
站在公寓楼前,洪子成的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艳羡。
燕南园的别墅、朗润湖的公寓楼都是燕大教授们的标准待遇,能住进这些地方,证明学术实力和地位已经站在了中国学术界和知识界的最前列。
洪子成现在只是讲师,还住在三十二号楼东面的筒子楼里,那里面住满了燕大的青年讲师,嗯,当然也包括中年讲师。
两人到家的时候,陶父刚回家不一会儿,他看着洪子成觉得眼熟。
“你是中文系的……”陶父一时想不起名字来,洪子成说道:“洪子成。”
“对,想起来了,洪子成!杨晖夸过你好几次,杂文写的好。”
杨晖是中文系的系主任,也是中文系的资深教授,沉钟社的发起人和主要成员之一。
提起杨晖,最牛逼的事当然是当年赵家楼的那把火,他便是当初最早冲入赵家楼的几个学生之一,可以说是改变了中国历史的人物。
“您过奖了,我最近在写一部关于当代文学的书,今天过来是找朝阳同志聊聊他对伤痕文学的看法。”
没用陶父问,洪子成主动说明了来意。
陶父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你们年轻人聊,文学的事我不懂。”
跟陶父打过招呼,两人刚在屋里坐着聊了一会儿,陶玉书便回来了。
听说洪子成今天是来跟林朝阳聊伤痕文学的,陶玉书两眼发光。
最近她为了跟外面那些批判林朝阳的文章打擂台,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伤痕文学,文章发了两篇,可始终是隔空对线,总感觉不尽兴。
洪子成的出现恰好可以让她验证验证自己最近的学习和研究到底有多少收获。
“洪老师,您是研究当代文学的,不知道您对伤痕文学未来的发展趋势是怎么看的?”
洪子成一脸懵的看向林朝阳,这不是我的词儿吗?
第92章 学习使人快乐
洪子成是来找林朝阳交流他对于伤痕文学的看法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陶玉书当成经验怪。
不过意外归意外,洪子成还是诚恳的回答了陶玉书的问题。
“坦白来讲,我对伤痕文学的看法是比较复杂的。跟朝阳同志的想法类似,我觉得我们既要承认伤痕文学在诞生后和发展中期对于中国文学和社会发展提供的重要价值,也要看到它本身的缺陷。
我个人在理论研究的过程中,粗浅的把中国当代文学分成了两个部分,分界线便是嗡嗡嗡时期。
现在文学界的普遍争论是在于我们到底要不要恢复‘十七年文学’时期的创作风格和意识形态,如果不坚持‘十七年文学’所走的道路,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走。
嗡嗡嗡以后这个时期……”
洪子成说到这里卡了个壳,可能是没想到应该如何称呼嗡嗡嗡以后这段文学时期,现在距离76年过去了不过三年时间,一切不过是刚刚发轫的阶段,文学界尚没有任何人对于这段时期有一个准确的描述和定义。
“新时期文学!”就在这时,林朝阳脱口而出。
闻言,洪子成眼前一亮,拍着手站起身。
“新时期文学!这个提法好,这个提法好!朝阳同志对于当代文学的研究果然鞭辟入里,这个称谓实在是再准确不过了!”
林朝阳连忙摆了摆手,“随口一说,怎么个叫法还要看学术界的意见。”
洪子成却越念越激动,说道:“这个称谓非常好。朝阳同志,我想把你这个叫法用到我的书里,可不可以?”
“你想用就用,一个叫法而已。”
洪子成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就冲着你这个称谓,此行不虚。”
本来洪子成是找林朝阳交流对伤痕文学的看法的,可林朝阳用一个短语便展露出他对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嗡嗡嗡以后这段时期的深入了解,让他聊着聊着便忍不住将话题延展开。
“七月份的《人民文学》你看了没有?上面有篇小说。”洪子成问。
“你说的是姜子隆的《乔厂长上任记》吧?”
“没错,你果然关注到了。”
“写的那么好,现在影响力还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关注不到?”
洪子成颔首道:“现在有些评论家喊出了‘改革文学’的口号,《乔厂长上任记》算起来算是开山之作了,他的作品影响深远。”
“《乔厂长上任记》写的是好,不过若论改革文学的发轫之作,我觉得他的《机电局长的一天》可能更适合一些。”
洪子成闻言有些意外,他关注姜子隆是从《乔厂长上任记》开始的,对于姜子隆之前的作品还未做全面了解。
“这部小说我倒是没拜读过,你给我说说。”
“《机电局长的一天》大概就是……,你要知道这篇小说是发表在76年年初之际的,作为发表在嗡嗡嗡时期的作品,整篇作品充满着一种压抑的氛围,对当时的工业战线的现状充满着一种忧心忡忡的叙述语态。
这与当时的政治和经济大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姜子隆早在这部小说当中就已经展现出了对中国工业发展敏锐的洞察力和强烈的责任感。
‘改革文学’之名,放在它身上可能更适合一些。”
林朝阳对刚刚兴起的改革文学的关注让洪子成始料未及,他更好奇林朝阳是如何能做到对这些作品如数家珍的,毕竟他作为专门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面对他的疑问,林朝阳笑了起来,“伱忘了我是在哪里工作了?在图书馆工作,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看书。古今中外,尤其是当代的文学期刊,我们那报刊室里面可太全了。”
在互联网普及之前,图书馆的人们获取知识和资讯最权威、也是最便捷的渠道,燕大图书馆放眼中国也排的上号,身处其中的林朝阳自然受到了颇多滋养。
不过林朝阳才到图书馆一年,平时又有工作在身,自然做不到博览群书,他跟洪子成说的话半真半假。
他所阐述的观点,有一些自己这一年多来阅读所感,还有一部分是后世的见识带来的。
但洪子成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图书馆工作、博览群书……
人脑有一个很强大的能力叫作联想,这两个关键词进入脑海中,洪子成立刻联想到不可明说之大能。
听着林朝阳的话,洪子成看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崇敬。
能在图书馆当临时工的,果然非池中之物!
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让洪子成将林朝阳引为知己,聊到最后他感慨道:“朝阳,你这样的人才,不到我们中文系教课,实在是可惜了。”
林朝阳笑着摆摆手,“就我这点水平,哪里教得了书?去当个学生还差不多。”
洪子成闻言笑了起来,因为他刚刚听林朝阳说了去中文系蹭课的事。
之前林朝阳和学生们一起听课,结果某一天他突然站到了讲台上成了老师,想象着那个画面,洪子成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时间一晃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朝阳送走了洪子成。
回到屋里,他就发现陶玉书眼冒星光的看着他,亮的吓人。
以前她和林朝阳交流文学创作上的事,因为是夫妻总是点到为止,或者说着说着就跑题到更亲密上的事了。
今天洪子成的到来让陶玉书惊讶的发现,丈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了需要她仰视的程度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