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她的臣(重生) 第42节
“忆儿,可算是回来了,吓死我跟你阿爹了。”
沈泠一下来就瞧见面前的三个人抱作一团,纳古勒的身子正挡住那妇人的脸,她看不见。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明明已经问过纳古忆了,那个妇人名唤嬿娘,今年二十五岁,而她的阿姐沈婉十五岁出宫,又一个十五年过去,即便侥幸存活在世上,今年也该三十了。
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生出那些虚无的妄念。
那个妇人低头掩了把眼泪,瞧见家门口侧旁的马车才发觉有人,探头出去正对上沈泠的目光,她愣怔了下,站在原地没动。
不是阿姐。
那人不是阿姐。
从眼角到眉梢无一处相似。
即便早就料到了结果,却还是难掩失望,沈泠微微移开眼,不想将情绪外泄。
“姑娘,姑娘是……”那妇人试探地问。
纳古勒转身看了一眼,揽着妇人的肩膀道:“嬿娘,就是这位姑娘救了忆儿。”
沈泠颔首,脸上挂起她惯常的浅笑,“举手之劳。”,她不愿多瞧那让她希望落空的人,转头打量起眼前的这间小院。
与一路走来见到的大多人家一样,这间小院不大,只用一人高的
矮墙围着,院门正对着的是四间青瓦房,房子瞧起来有些年头了,屋顶上夹杂着几块褪色的灰瓦片,应是漏过雨,拿来补缝隙的。正屋西侧有一间矮房,炊烟顺着烟囱往上冒,烟囱口被熏的黑黝黝地。
“阿娘,你怎么了?”
沈泠回神瞧见纳古忆仰头扯着那妇人的裙摆,妇人瞧见沈泠看过来,抬手用袖口极快地抹了把泪,弯腰拥住纳古忆。
“没事,就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纳古勒看着母子两个,也跟着蹲下身子,道:“没事了嬿娘。”他伸手拍了拍嬿娘的肩膀,接着道:“嬿娘,这位姑娘要去镇南做生意,想盘个铺子,我来照看家里,你去跟着瞧瞧,也能尽快帮着安顿下来。”
“姑娘是来这里做生意?”嬿娘起身问她,打量着她身后的两人和那辆马车。
不等她答又接着道:“这样远的路,姑娘怎就带了两人来?来这边陲之地做什么?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嬿娘,她们姐弟三人是来做生意的。”纳古勒重复道。
嬿娘却不理会他的话,依旧执拗地问,言语间有些急切,“姑娘家中可是出了事?为何来这里?”
沈泠皱眉,心间刚熄下去的妄念又噌地窜起。
对不上,有太多地方都对不上,声音、相貌、年龄、姓名都对不上,可她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寻亲。”
一片寂静。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温行扯住她,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她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炸响在耳边,看着对面那张完全不相熟的脸,再次道:“我叫沈泠,是京都人,来这里,寻我的阿姐。”
她看见对面那双陌生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涌出,细碎的光照在那人身上,她心中涌出个荒谬的念头,她将这念头一压再压,等着那人的回答。
那人却忽的移开眼睛,视线在空中回旋几个来回找不到落点,最后又落回到她脸上,再开口,言语间没了方才的急切,“姑娘既是来寻亲,一时半会的恐怕也不好找,不妨先在这里住下,等得了空我也帮姑娘打探打探。”
“嬿娘,沈姑娘还要去镇南做生意呢,怎好……”
“无妨,生意不急,我见着嬿娘只觉十分亲切,若可以那便叨扰几日了。”
“怎会叨扰,你救了我儿,便同她在这里住上几日也可。”纳古勒赶忙应道。
嬿娘上前,哆嗦着拉住她往院内去,推开院门就瞧见院子东侧的菜园,虽然已是冬月,可那小园里的白菜萝卜都长势茂盛,看的出主人平日里打理很用心,里头一根杂草也无。
“沈姑娘还没用饭吧,你去堂屋里坐着,有新晒的葵花籽,阿……嬿娘去给你做饭。”话是这样说,可她拉着沈泠的手却不送开,一直送她到堂屋里坐下。
“沈姑娘莫怪,嬿娘许是这几日丢了儿子吓坏了,得知是你救了,太过激动了。”纳古勒看见嬿娘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也觉得有些不妥,出声解释道。
嬿娘这才回神,把那碟子葵花籽放到她手边,“是是,我就是太高兴了。”说罢,又瞧了沈泠两眼转身往灶房去,纳古勒也跟着一道去帮忙。
沈泠捏了两粒葵花籽磕着,忽生想起从方才救不见纳古忆,起身四处瞧了瞧也没看见,“你可瞧见忆儿和粟玉去哪里了?”
温行跟在她身旁,道:“沈泠,方才你一直同嬿娘说话没留意,忆儿说他去找大黄,粟玉和他一起去了。”?
沈泠愣了一瞬,才确认他是在跟她说话,沈泠叫的挺顺,她差点没反应过来。
“殿下,多有得罪,如今这情形,阿行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温行压低嗓子道。
……
“就叫阿姐吧。”她压低声音。
他看着她笑,“都听殿下的。”
第43章
这日晚,这间小院里只剩下女眷,院子小住不下,男人们都到武行去睡了,连带着纳古忆也一同去了。
两个月舟车劳顿,路途中沈泠也曾想过等到了泗水镇安定下来,定能美美地睡个好觉了。可今日她躺在嬿娘给她铺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嬿娘在下面给她加了三床棉被,将这木板床铺的同她公主府金丝楠木榻一样软,中午和晚上的饭食也都十分对她的口味,嬿娘招待她,无一丝不妥之处。
可越是这样,她越睡不着,嬿娘像是很了解她似的,衣食住行处处妥帖。她与粟玉姐妹相称,可今日晚膳后嬿娘烧了热水却让粟玉去伺候她沐浴。
她就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妥了。
嬿娘的反应太异常了,和她一样异常。
纵使眼前的一切都对不上,她也要一试。
十一月十四的夜里,月将圆,霜重。
沈泠推开外头那层纸糊的窗子,让寒风吹进来,她有些发昏的脑袋在冷风中逐渐清醒。
若嬿娘真是阿姐,那如今她站在她面前,她为何不肯认她?她的声音与面貌又为何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思来想去,她最终只纠结在了她不认她这件事上。
她不信阿姐会那样决绝,若她是阿姐,那她今日所为定是有难言之隐。
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是阿姐就行,只要阿姐还活着就好。
她倚着那扇小窗,看不见嬿娘屋里的灯火,她应是睡下了吧。
她起身去粟玉的屋子,粟玉觉轻,听见有人来便醒了,瞧见是她忙披了衣服起来。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可是在这里睡不惯?”
沈泠将食指竖在口前,轻轻嘘了一声,而后压低嗓子道:“明日早起,你当着嬿娘的面叫我一声殿下。”
“什么?那岂不是要露馅了?”
“我自有盘算,切记只有嬿娘自己在时才可以,明日早辰若纳古勒也在,此事便先作罢。”
看着粟玉点头,她才起身回屋。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做了一夜的梦,次日起来,眼下顶着两大片乌青。
她起来时温行他们还没回来,嬿娘已经在灶房里做饭了,粟玉也在那里帮忙。
粟玉瞧见她往这边来,又往院里探了一眼,确认无人后,不着痕迹地道:“殿下起来了,呀!这眼睛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丝?”
嬿娘正在切菜,听见粟玉的话忙放下手中的刀来看她,看见她眼中并没什么红血丝只是眼下青着,松了口气,道“是不是没睡好?我去给你拿块热毛巾敷敷,这里到底是比不上你府……你家里。”
嬿娘说完半晌无人应声,她的动作顿住,才发觉面前的两人都在盯着她,她扯过灶上的炊布擦擦手,干笑两声,“我方才想着事,没听见粟玉姑娘说什么。”
沈泠看了她一会儿,往里走,瞧见嬿娘收在一旁的干花生,捏了一颗就要往嘴里放。
她看见粟玉准备伸手来拦,嬿娘却赶在粟玉之前,一把夺过去,丢进方才的袋子里,连带着袋子那些一同系上口子放在低柜最底层。
“你怎能吃这个?过敏是会要命的,怎么就是记不住?”
沈泠死死盯着嬿娘,不给她一丝退还的余地,“你当真没听见粟玉叫我殿下?还是你心中本就习以为常,听见了也不觉有他。”
“我、我真的没听到。”
“我从没说过她叫粟玉,你为何会知道?”
“忆儿告诉我的。”
沈泠压着泪意,再开口那抹泪意却从嗓子中溢出,“你怎会知道我花生过敏,会要命?”
“我、我……”
沈泠垂着眼笑笑,“你不知如何答是吗?我来替你说。”
“我四岁那年,嘴馋,趁着母后不注意偷吃了宫人给阿姐准备的花生酥,当夜起了高烧,昏迷不醒,太医院忙活三四个时辰将我救回来。从那之后我的阿姐就再没要过花生酥,也不许与花
生有关的点心出现在我面前。”
嬿娘沉默着。
“嬿娘,你为何不说话?”
“还是说,你要我叫你的名字吗?沈婉。”
面前的人肩膀塌下,她低着头,沈泠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的眼泪不住地顺着下巴往下滴。
沈泠眼中的泪再压不住,跟着眼前的人一同无声地哭。
“阿姐,为何不认我?”
“阿姐,你不要泠儿了吗?”
沈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颤着嗓子道:“阿姐怎会不认你,阿姐只是在想该怎么同你说,怎样才能将你择出去。若真铁了心不认你,又怎会拦着你不让走,让你住在这里。”
“阿姐竟然还活着,那年朝中传回消息,说阿姐刚和亲数月就因病去世,我每晚都睡不着觉,阿姐走之前明明答应过我会回来看我的,可……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世上只剩我一人了。每年中秋家宴,阿姐可知我有多难过?阿姐,我真的好想你,为什么你从来不来见我,为什么连活着的消息都不肯告诉我?”
沈婉耸着肩膀泣不成声,“泠儿……是阿姐不好,可是阿姐没有办法了,父皇与母后去了后,沈玄澈找到我要我与赫兰和亲,我放心不下你自己在宫中,不肯答应去赫兰,可他,他拿你的命威胁我,泠儿,那时你才五岁,还那样小,连宫门都不曾出过,父皇治理过的河山你都不曾看过一眼,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你出事。”
她紧紧揽着她,就像小时候那样,“父皇母后的去世,我知其中有蹊跷,若那时只剩我一人,即便是有一点可能,我拼死也要去杀了他,可是泠儿,我还有你啊,我不能轻举妄动,我只能装糊涂,我以为这样他就会放过咱们姐妹,就能护下你。与赫兰的和亲,我知前路生死未卜,可我不怕,沈玄澈答应我,只要我去和亲,他就不动你,你就能好好长大,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抚着她的头发,边哭边笑,“我赌对了,我的泠儿真的好好的长大了。”
“阿姐,你如何能这样霸道,一人就做了所有决定,我不要你护着,我只想你能好好活……”沈泠许多年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哭的想个孩童,泪水浸湿她二人的衣襟。
阿姐真傻,怎能相信那样狼心狗肺的人,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杀,他的话又怎能做的数,她不忍心告诉她,上一世,她拼死护下的这条性命,没能活过二十一岁的那年冬天。
她将脑袋埋入阿姐颈间,这世上,她再也不是无根浮萍了,“不过阿姐如今怎么会在这里,纳古勒是你和亲的人吗?怎也不来找我?”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环着她的身子僵住,她抬头看她,却瞧见她的阿姐满脸惊恐,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不、不是、不是纳古,和亲的人、他他……”
“他已经死了,没事的,嬿娘不要怕,你现在只是泗水镇的嬿娘,不是沈婉。”纳古勒不知何时回来的,手上那束不知名的花被他丢在地上,他紧握住沈婉的肩膀,一遍遍重复那些话,知道沈婉渐渐平静下来,全身脱力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