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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安妮并没有看见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骆培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除了暂时不能行走。他因为行动不便,没能及时使用剃须刀,胡茬从皮肤底下顶了出来,这让他显得更成熟了一点。安妮早就注意到他的嘴唇极有棱角,现在骆培因用这张嘴向她道谢,感谢她来看他。虽然安妮觉得这人心里未必多感谢她,只不过用感谢来拉开个距离。他手边放着一本黄页,在他来之前,他正在拿笔圈上面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请她的堂哥来医院给他送手提电脑。
  及至安妮说起并不熟练的中文,她发现骆才真的对她本人有了点好奇。她第一感想是这人和他的女朋友真不一样,也对外人太缺乏好奇心了。安妮父亲是犹太人,而她母亲是华裔,她会一点中文,不过语法完全是英语的。
  安妮再来探病,是一个人来,骆培因在病房里也是一个人。安妮到底没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求婚成功了吗?”三十分的钻戒是值得掂量一下这个男人有无诚意的,也许他的女朋友觉得这诚意也说不定。
  谷翘本以为七月初就能看到骆培因,但是七月过去了,她也没看到骆培因的脸。
  虽然他电话里只是说出了一点小意外,虽然出意外的当天,她也联系到了他,但是她直觉这个意外不是那么小。
  但谷翘只能在电话里听骆培因说,即使她愿意为他耽误赚钱,她也没办法去看他。得知他在医院的那一刻,她一时在电话里冲动地对骆培因说那我去看你,骆培因的语气罕见地不那么平静,他问她什么时候瞒着他办好的签证。
  骆培因的惊讶让谷翘回到了现实。她并不能一冲动就去看他,她甚至连个护照都没办,更别说办赴美签证了。即使骆培因早就跟她说过办护照的事,但她太忙了,忙着挣钱,一直没有去弄。
  她每天都有生意。相比支票,加工作坊的老板们更愿意收到现金。谷翘不仅每次给现金,还在皮夹克生产出来之前,就签了合同。她专门租了房子做仓库,提前囤货,不像宾馆里其他做外贸生意的都是生意来了再组织货源。因她发货速度快,五千件皮夹克一天就能打包好,专门有固定的打包队做她的生意。一个个生意找上门,虽然谷翘也会些俄语,但为了生意,她特意请了一个俄语翻译。不过有些工作是不能找人替代的。每次都是谷翘亲自跟人谈合同。
  去办护照的时间至少损失几千块,她实在舍不得。
  这句话有点儿难以启齿,谷翘沉默了不知道多少个鸡蛋钱,才把她没办护照的事说出口。
  第97章
  ◎祝你旅途愉快◎
  对谷翘来美国看自己,骆培因本来毫无期待。多的是被拒签的人。就算她提前办了护照,她一个人也很难搞定美国签证,以谷翘的背景经历年龄很容易被怀疑有移民倾向。
  但是谷翘到现在还没办护照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是打算回国帮谷翘办签证的。以谷翘的教育背景语言水平申请学校办学签来美几乎没有可能,最好是先办陪读签证去读几个月的语言课程,以社区大学作为过渡。而想要办陪读签证,普通情侣关系是不行的,必须有一纸结婚证。
  谷翘一连串地提问:“现在有没有人照顾你?手上的钱够用吗?我明天换了美元给你汇过去,一定要请一个人照顾你。”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不过沉默的时间并不长。
  他的语气又平淡起来:“不过是个小意外,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我也不缺钱。”
  “你一个人在外面,身上多点儿钱总没坏处。”谷翘知道他现在不缺钱,他不止一次告诉她,有他在,未来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读书。每次她都把这个话题滑过去了,赚钱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这次错过了,下次未必能把握住,书却什么时候都可以读。
  她当然明白他的用心,他不光是让她去读书,而是让她在年轻的时候,享受一个没有经济负担的女学生的快乐,不用为钱发愁,也不必想着承担什么责任,因为学生时代还是别人对她承担责任的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她的人生缺失这一部分的快乐,他要帮她补上。而且她去读书,他们异地的问题也解决了。对于这一种快乐,她并非没有兴致享受,只是还没到享受的时候。
  但她无法直接地拒绝骆培因对未来的规划,在他的规划里,两人的见面指日可待。而沿着她现在的路继续走,两人相聚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在她还没和骆培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听肖珈说,本科直博要拿到博士学位至少也要四五年,七八年毕不了业的也有。如果毕业了不马上回国更是遥遥无期。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听到七八年这个数字简直觉得恐怖,仿佛占了她已有人生的一半。
  谷翘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毫不怀疑她的明天会更好,一切她想要的都在前面等着她:钱和她爱的人……现在这汹涌而至的钞票更是加深了谷翘的信念,钞票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多更早。她一个都不想放弃,她一个都不会放弃。她不去区分哪个对她更重要,因为她每一个都想要。
  二十一岁的谷翘胃口出奇的好,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骨头是她啃不动的。如果有,把牙齿磨砺得更锋利一点就好。
  除了给骆培因汇钱,此时没有别的可以表达她的关心,就连她请的俄语翻译,为了他能更好的工作,他感冒了她还会送他几包感冒药,但是骆培因病了,她连看他一眼都不能。连普通同事间的关心都无法做到。
  虽然能做的极少,但谷翘一向是把她能做到的做到最大剂量:“钱现在对我根本不是问题。你当时入的股,我当初跟你说翻一番,现在翻了两番不止……”
  这些话骆培因已经听谷翘说了不止一遍。谷翘每天的常规通话项目就是跟他讲她赚了多少钱,她把她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他。她的声音随着喜悦的膨胀越来越高,一个字追着另一个字,她太快乐了,每个字都带着快乐的尾音。一个人快乐到这种程度,是会引起旁人嫉妒的。嫉妒到想让人去毁灭这种快乐。
  许多现成的话可以来指责她的快乐是多么庸俗浅薄,来显示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但骆培因依靠理智克制住了,他知道这些话的杀伤力,并且清醒地知道这些话甭管听起来多么高尚,其实都来自一个并不高尚的原因,因为这个快乐跟他无关。他希望谷翘快乐,应该没几个人比他更希望她快乐,但当她的快乐与他无关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这失落甚至超出了骆培因自己的预计。毕竟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他父母最重要的快乐与他无关。人小的时候总是容易以偏概全,以为自己家就是全世界,他听到有人说有孩子之后收获了人生中最大的快乐还非常诧异,那是他了解人与人并不一样的开始。有了这样的训练,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总是保持着缄默,从不大惊小怪。
  当谷翘表达她的快乐时,骆培因保持住了谷翘记忆里的“好表哥”形象,依靠理智做到了一个好听众所能做的。
  只有今天,当骆培因在病床上暂时无法行动时,在谷翘谈起钱时他展露了他的不耐:“这个你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除了钱,我们也可以谈点别的。”
  “我是希望你能……”
  “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关心我。”骆培因因为移动幅度过大触到了伤口,他咬住了牙并没让这疼通过电话听筒传到谷翘耳朵里。
  等这疼痛终于控制在骆培因的忍受范围内,他的语气和缓了:“给我唱首歌吧。”
  谷翘迟疑着,又听骆培因说:“唱一首你以前没唱过的。”
  谷翘现在所有的音乐磁带还都是骆培因送她的,她太忙了,没时间去听什么新歌。街面上流行什么新歌曲,她开车行驶在路上时就听什么。但这些歌词她都只记了个旋律,最近街面上放的,她能唱出歌词的只有一首老歌。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
  谷翘唱到这里突然停顿,她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在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谷翘又接着唱起来。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不停地问
  我不停地找
  不停地想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
  她唱着唱着突然忘记了后面的歌词,又重复起第一句。她唱得很慢,第一次把电话费完全忘记了。
  “我明天就去办护照,等办好签证我就去美国看你。”
  “等我……”这样的话她好像不只说了一次,所以现在说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为了使骆培因相信,她马上说,“相信我,这次不会有问题的。”如果只去一个星期的话,有德裕帮她撑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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