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谷翘听村里人嚼舌头,说她爸妈结婚不到八个月就有了她,她没准不是德裕的闺女,是她妈跟别人生的。
对于这类谣言,谷翘从不相信,但有时候娄德裕对她有意或者无意的忽视,让她怀疑,她爹没准愚蠢到把谣言当成了真的。
但德裕坚信自己是个聪明人。他在外面见了世面,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村子里的首富。他尝够了钱的好处,只想有更多的钱。
去年秋天,德裕从外面回来,对谷翘妈说他马上就要发大财了。家里存款折子都在谷翘妈手里,德裕要求妻子把钱拿出来去孵新的钱。有一奉系军阀二十年代在美国花旗银行存了一大笔钱,现在这笔钱已经涨到了好几亿美金。国家和美国早就签订了协议,可以把之前美国银行冻结的我国资产解冻,资产也可物归原主。但是解冻需要一大笔保证金,偏偏这笔遗产的继承人没现钱。也是有时运,这次德裕在外面正好碰上了这笔遗产的继承人,继承人向他承诺,凡是出钱帮助解冻的,都可获得百倍回报。
谷翘妈怀疑德裕遇到了骗子,但德裕说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文件,每个文件都盖上了红红的戳子。谷翘妈说要真能发财,这种好事还能轮得到咱们?娄德裕听了很不高兴,早该轮到我娄德裕发财了,我凭什么就不能发财?我比别人差哪儿了?你是不是一直就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比不上那个姓周的败类?他这样气急,反而谷翘妈没话说了。
德裕不舍得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只想自己偷偷的赚钱。但他一想到任何钱都能翻到百倍,就动了借钱的意思。借给他钱的人,看着德裕给的高利息不由得眼热,而且他新房子摩托车都在家里放着,就算钱还不了,这些东西也够抵了。谁料得到德裕瞒着家里人借了不只一家的钱。
德裕带着存款和借款满怀希望地坐火车走了。临走前一天,他还向谷翘妈展示了一下未来的美好愿景,他将让妻子孩子坐上小汽车,他们的房子也会加盖成二层小楼,不,二层不够,起码三层。
谷翘在县里读高中,每三周回来一趟。等她回到家,从妈妈嘴里得知“解冻民族资产”的事,她爸已经带着钱走了两个多星期了。她当时就隐约觉得她爸被骗了,她刚学了历史,姓吴的明明是直系军阀,怎么会是奉系的。
那时候谷翘想的最坏结果也就是她爹把家里的存款折腾没了,谁知道娄德裕还在外面借了那么大一笔账。
谷翘妈总说,要是她当初拦住德裕就好了。但谷翘想,拦是拦不住的。当娄德裕决心相信这个骗局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赌徒了,一个赌徒为着他的毕生发财梦孤注一掷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第2章
◎少年和大枣◎
谷翘终于等到了她要坐的公共汽车。
她一下就跳上了汽车,两只手迅速把化肥口袋从下面拔了上来。这趟车没那么挤,虽然也没座位,但是空间比之前宽松多了。
谷翘走到车中间,找好位置站定。她往两边看了看,左边坐着一对中年男女,右边是两个年轻男的,靠近她这边的座位上坐的少年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反正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其实这个年纪说成青年也完全没问题。
但骆培因第一眼给谷翘的感觉的确是一个少年,而非青年。当时谷翘对青年和少年的界定很简单,青年是赚钱养自己的,而少年是靠家里养的。
少年背着一个黑色双肩背,最显眼的是他耳朵上罩的黄色耳机。他看了面前拖着口袋的谷翘一眼,就自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谷翘的口袋上写着xx复合肥,这个复合肥很有名,最近经常出现在电视广告上。等少年站起来,谷翘才意识到这人还挺高,她仰头看他,她因为刚剪了长发,所以格外关注别人的发型,这人头发还挺好看的。
谷翘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少年是给自己让座,她不属于老弱病残孕中的任何一个人,没人有义务给她让座。她客气地说谢谢,并没等到“不客气“的回应,少年没看她,目光早就转向窗外了。站了这么久,谷翘早就想歇会儿了,她把自己的口袋往里又收了收,尽量多给站着的人一些空间。她低头看口袋的同时,恰好看到了少年的球鞋。那球鞋标她看着还挺熟悉,她听她爹娄德裕说,现在有鞋厂做了球鞋特意贴外国鞋鞋标,卖给本国人,能多卖好几倍的钱。就这,买的人还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骗子真是无处不在,谷翘叹了口气。
她以为少年坐一两站就会下车,没想到五站过去了,他还站在她旁边。她自己也歇得差不多了,心里想着把座位还给人家吧。
谷翘从座位上站起来,怕少年戴耳机听不到,她拿手肘碰了碰他,又指了指座位,用她清亮的嗓音大声说:“你坐吧。“
少年摘下耳机,垂头看了她一眼。谷翘又重复了一遍:“我歇得差不多了,你坐吧。“
“不用,我马上就到。“说完又把耳机戴好,继续看窗外。谷翘闹不清旁这位好心的少年是真要到站了,还是做好人好事特意找借口谦让呢。她正思考着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个体形丰满的阿姨已经稳稳地坐在她之前坐的座位上。
得,谁都甭坐了。
谷翘站在少年旁边,公交车急刹车,她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倒,旁边的少年扶了她一把。她“谢谢”还没说出口,那扶她的手已经从她腰上收了回去。谷翘下意识地看了下少年的手,这人手指可真长啊。
等站稳了位置,谷翘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大枣,用手帕使劲擦了擦,又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少年,“大枣,特别甜,尝尝。“
这次他连耳机都没摘,直接摇了下头。谷翘心里想,这助人为乐的少年估计性格比较腼腆,不愿跟陌生人交流,更不愿意吃陌生人的东西,既然这样,就别打扰人家了。她也没把大枣放回口袋,自己把枣子放在牙间咬了一口,真脆!谷翘吃着枣视线在公交车里游荡。
她是多想在公交车里看见娄德裕啊。既然当初能够白手起家创出个小小家业来,如今就算被骗得身无分文,踏踏实实挣钱未必不能把债都清了重新把门户立起来。把烂摊子留给她妈妈算是个什么玩意儿?谷翘真心希望娄德裕赶快回来,哪怕他还跟以前一样对自己区别对待。对自己好的人现在有,以后也多的是,不缺他一个。他对自己好不好都无所谓了,但是姥姥妈妈妹妹很需要他回去。
她眼睛在车里扫荡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穿花衬衫剃板寸的男人在拿刀子划一个中年女人的包。
谷翘嘴里的枣吃剩下半个。她小时候打弹弓不说百发百中,十发九中是有的。她瞄准了那人的手,手里的半个枣投掷了出去。
半个枣没打中花衬衫的手,只打中了他的胳膊,他警觉地往后看了看,谷翘忙把目光也转向窗外。
等谷翘把视线转回公共汽车内部的时候,那花衬衫还没收敛,又在划包。
谷翘手里的一枚大枣又打了出去,这次很准,直接打中了花衬衫的手。
那花衬衫啊了一声,谷翘本以为偷东西的人应该低调一点,既然已经被人发现,就应该灰溜溜地偷偷走掉。毕竟是偷不是抢,做贼也应该有做贼的原则。但这个贼做坏事也一点儿不知道低调,反而叫起来:“谁他妈把吃剩的枣扔到我身上?“
虽然谷翘打人的理由很站得住,但是这个贼如此嚣张,手里有刀,公交车里备不住还有他的同伙,戳穿他估计会恼羞成怒。谷翘这才后怕起来,这里不是她的老家,一个人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假装没听见,手扶着化肥口袋,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窗外的百货商场看起来就比县城里的商场气派不少。
那着花衬衫的板寸男又重复了一遍:“哪个王八蛋拿枣打我?”
谷翘注意到她旁边的少年在看她。在这之前他基本是无视她的。谷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人不会要站出来揭发她吧,她刚才还送枣给他,他一定猜出枣是她打出去的。这人一直在看窗外,肯定没看见贼在划别人的包。这么热心地给人让座,应该也讨厌乱丢垃圾吧。
花衬衫走到谷翘旁边,油里油气地问:“小丫头,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拿枣打的我?说实话,我请你吃巧克力。”花衬衫认定是从谷翘这个方向打出来的,但他认定打他的王八蛋是男的。
谷翘虽然心里有点儿打鼓,但一双大眼睛显得格外真诚,嗓音也清清亮亮的:“我没看见。”
花衬衫伸手去拽少年的耳机:“是不是你小子扔的我?”这边除了小丫头片子胖大妈,男的要不瘦瘦小小,要不就是戴眼镜,看着都不像有胆子敢扔他的。除了眼前这个戴黄色耳机的臭小子,穿得跟个小日本子似的。花衬衫自认最清楚这路货,越是把自己打扮得洋里洋气的小子,越是怕疼,别看看起来狂得没边,以为自己了不得,真吓一吓他,比一般的小丫头片子还怂。今天就让这货看看自己的厉害,没准还能从他身上炸出点儿东西来。这臭小子看起来像有点儿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