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患者 第20节
宗崎把手机丢回口袋里,顺着声音看过去,顿时拧眉,快步走过去,“乌妤呢?”
多吉气喘吁吁:“呼——我刚刚往湖边去,那边有人丢了垃圾……”
“说重点。”宗崎心下一沉,不好的预感浮上来:“她人呢?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不见了。”多吉面上出现慌乱,伸手指着来路:“我一回头她人就不见了,但背包和小刀她都是带上的,也许只是迷路了。”
“也许?”宗崎呼吸变沉,意识到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当即问:“哪里的湖?”
他重新背上包,多吉虽然觉得不至于出事,他还给乌妤指了指树上挂着的红绸,只要跟着红绸走就能出山,但人的确是在他眼前不见的,她还是乌凛大哥的女儿,丧着脸要跟着宗崎一起下去找。
“很近,那片湖漂亮,来的人也多,周围有几条踏出来的小路,她应该是不小心走岔道了。”多吉回答。
宗崎回头:“阿旺叔,麻烦你回去帮忙找些人过来吧。”
“好。”阿旺没有耽误,抄近路下山。
“怎么丢的?你们当时说了什么?”宗崎知道乌妤的性子,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会乱走,要不是早上那会儿跟他闹脾气,不然也不会半途跟多吉离开。
他现在就没法细想。
之前去北海道那次,他转身丢了个垃圾,一回来人就跑远了,找上去他还没说话,乌妤自己就哭起来,边哭边骂他是不是故意把她丢下的。
多吉跟上他,说起来:“当时她问我有没有兔子,但我们这早就不准捕猎了,再说这些年游客多了起来,很多以前能见到的动物都躲了起来,怕人。”
走了两步,多吉发现自己差点跟不上宗崎,纳闷了一下,但没心思多想,继续说:“我就跟她讲了讲乌凛大哥以前的事,感觉她当时挺不在状态的,所以就提议说去那边的湖看看,非常漂亮的一片湖,偶尔能看见游动的鱼。这边游客来的的多,垃圾也多,我给她交代了两句就过去捡垃圾了,一回头,真的,不出五分钟,她人就不在那了。”
大致明白前因后果,宗崎去了那片湖附近,几条岔路口,都有人走过的痕迹,几乎分不清谁是谁的。
手机信号冒出来一格,宗崎拨电话,只有忙音。
低骂了句脏话,他吐出一口气,转过身跟多吉说话:“我们分开找,你在这等阿旺叔过来。”
“我去吧,你对这不熟悉,万一也走丢了怎么办?”多吉不赞同。
宗崎摇头拒绝,“你再给我说说她最后一眼见到她是在哪个位置?”
见他坚持,多吉无可奈何,给他指位置:“前面中间那条路,我当时叫她,她还答应了的,对我说‘看见兔子跑过去了,跑得很快’。”
宗崎心口发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干什么,点头往那边去:“好,我知道了。”
找了快两个多小时,宗崎的耐心几乎消耗殆尽,太阳已经落了山,这种地方越黑越危险,多吉阿旺这种本地人都得赶在天黑前回去,不用想,乌妤肯定躲哪指不定怎么怕呢。
吓吓她也好,没本事还到处乱跑。
教过多少次了,跟人赌气还把自己搭进去,也是蠢得他着急。
宗崎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刺棘,脸上划得刺疼,他无心理会,眼见天色暗沉,偶尔能
听见阿旺带来帮忙找人的呼喊声。
呼吸逐渐变沉,宗崎的脸色极为难看,握着手电筒的手用力到泛白,手机通话界面仍然是忙音,
宗崎忽然停下脚步,紧拧着眉侧头看向右前方。
一丛伸长着尖刺的荆棘后方,隐约有星点光亮,他关掉所有音量,熄掉手电筒。
一步步靠近,脚步压得极轻,尖刺扎到手心也全然无觉,宗崎屏住呼吸,拨开荆棘丛,黑眸低垂,猝然望向从平缓斜坡断开成了深坑的地方。
那一眼,近乎让他感到窒息,压迫着胸腔袭来钝痛,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痉挛抽动。
乌妤摔倒进深坑,头发散乱开来,沾着杂草,疼得蜷缩着身子,脸颊苍白羸弱,抱着膝靠在泥壁上。
听到动静,乌妤费力睁开眼,抬头一看是宗崎,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
男生扔掉包直接往下跳,伸手揽过她的肩,沉声问:“摔到哪儿了。”
乌妤完全不想开口,摔下来的时候脑袋嗡嗡发懵,她试着往上爬,但这坑太深,而且很滑,她试着爬了好多次都没能爬上去。
朝着宗崎伸手,瓮声瓮气的:“疼。”
原本白软透红的掌心被野草藤勒出一道道红痕,脏兮兮的都是泥,宗崎甚至看见了划出来的血迹。
“其他地方呢?头摔到了吗?”宗崎试着去摸她的后脑,但怕她真摔着了,迟迟不敢伸手。
“没有,我摔下来的时候护着头了的。”身边有了人,乌妤总算泄漏了些情绪,她仰靠在宗崎肩上,指了指旁边的手机,委屈出声:“磕坏了。”
她其实还想说一句“不是故意不接的”,但宗崎已经不让她开口说话了。
“我好饿,宗崎。”乌妤趴在他肩上,听见他略微沉重的呼吸声,隐隐心安。
宗崎背着乌妤往山下走,沉默不言。
“做清汤面吧。”刚刚喝了点宗崎杯子里装的热水,乌妤的精神好了很多,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晃一晃的。
“别乱动。”宗崎拍她屁股,语气不好。
“你给我做清汤面。”乌妤听他终于舍得讲话了,高兴起来,“两颗鸡蛋好不好,糊了我也吃。”
“我什么时候煎糊过?”
“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乌妤压在他身上,肩宽,体温高,捏了捏他的耳朵。
“嗯。”
“那我不吃了。”乌妤闷声开口。
“不吃下去。”
第15章 sensitive“你挺厉害啊”……
山林中隐有虫雀低鸣的声音,乌妤靠在他肩头,向上掠去的视线透过蜿蜒伸展的树枝桠瞧见几颗星星,枯落叶,泥腥气,还有怦怦的心跳声。
乌妤身上逐渐回温,手心的痛觉也开始慢慢加剧,她的双手吊在宗崎的脖颈两侧,瞥见他脸颊上那几道划伤的红痕,突兀鲜红,手指抬了抬,去蹭了蹭那块红痕周围皮肤。
眼睫微颤,不等宗崎说什么,就放下了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遇见宗崎是意外。
三年前的夏天,十一中高三提前开学。
前半年,姥姥生了病,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有些慢性疾病,她姥姥又是不肯服老的人,孟怀瑾前几年去了国外,留下的棋牌馆就由姥姥一人经管着,她下课回来总得念叨好多次,姥姥还嫌弃她话多。
她们家住在老城区,是青港最先发展起来的一片区域,在几十年前算得上是买房的热门地方,只是随着时间变迁,城区越来越大,而他们这边一开始就重度开发的区域,人口密集,街道拥挤,地方就这么大,拖拉机和推土机开进来想挪腾都费劲儿。
久而久之,最多翻新下马路,拓宽人行道来缓和这边的超高人。流量和车流量。
可这边虽说挤,但人多也热闹,棋牌馆每逢周内总是很多人,家里孩子都去上学了,爷奶得了空,就出来玩玩,亏得孟怀瑾当初开棋牌馆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并不大,就一楼这一层,不然她姥姥有得忙。
最开始姥姥想将这家店盘出去,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觉得迟早亏本,乌妤却不让,拦住了她。
姥姥不要她妈的钱,姥爷攒下的积蓄都是在学校当老师慢慢存的,可是在他生病后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人一走,每月的退休金也断了。
姥爷去世后,她们家所有的经济来源是孟怀瑾每年定期往姥姥卡里打的十五万,额外的便是棋牌馆零散的生意补贴。
她知道姥姥一直怨她妈,姥爷去世她没有回来,等到人停灵七天送到殡仪馆火化后,才匆匆赶回来。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姥爷躺在病床上的最后一刻还一直拉着她的手,她知道,那是姥爷在看她,也是在看有几分像女儿的她。
乌妤在那一刻的确也是怨恨孟怀瑾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远走国外这么多年,也不想去明白。
临走前的那一顿午饭吃得没滋没味,乌妤埋头扒饭,孟怀瑾时不时往姥姥碗里夹菜,这一桌子菜都是她做的。
她把一张卡推到姥姥面前,不说亏欠,不说心疼自己妈妈,也不说自己要去做什么。
乌妤在厨房洗碗,流动的水声掩盖住她的心绪起伏,隔着紧闭的卧室门,她不知道她妈和姥姥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她妈还是走了。
走的那一年她中考刚刚毕业,身体抽了条,心思也变得更加敏感,暑假她一直在棋牌馆帮忙,每天坐在柜台后边,看书,看电视,听姥姥和她的老姐妹们聊天。
如果日子这么一直安稳过下去也挺好的,但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姥姥突然晕倒,她当时还在学校上课,是被班主任叫出去,开车送她去的医院。
几年前她给姥爷跑过医院,缴费拿药,守夜看点滴,听医生吩咐要忌口哪些东西,都算不上什么,她脑子里没有生离死别的情绪,只是认为姥爷生病了而已……
一天夜里,姥爷在她面前落了气,当时那种六神无主,脑袋发懵的情绪在之后很久,在某个夜里才慢慢发酵,才终于意识到从小带到她大的姥爷再也不会等在她放学的路上,乐呵呵拿走她身上的书包,说晚上做了什么她喜欢吃的饭菜。
所以姥姥住院的那几天,她整个人的精神都极度紧绷,哪怕医生说只是操劳过度,加上有高血压一起身才会晕倒,她也完全放心不下,整晚不敢闭眼。
给她妈打的电话,没有打通。
后面等她妈打回来,姥姥已经好起来了,不让她把这事告诉她妈。
等出了院,姥姥犟不过她,终于答应了周末不开店,就好好歇着,来她们家的都是些老熟人,乌妤去上学的时候不至于太过担心姥姥。
但时间一长,乌妤能明显感觉家里入不敷出,那张卡姥姥不动,她就更不可能动,跟所谓的赌气无关,而是她清楚姥姥一直觉得要是动了里面的钱,孟怀瑾会认为她们在家过得不好,而姥姥最不需要自己女儿这样回来得不甘不愿,像在逼她一样。
于是乌妤就开始找周末能兼职的地方,当时的周子韫对她来说宛若神降,配音工作室愿意给她机会试试,最后拿到一笔不菲的工资。
但适合她的角色不是时时都有的,所以到她手里的每一份都格外珍惜。
结束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他们放了半个月假就进入高三开始补课,那天她考完高三第一场摸底考试,还没出校就收到毛悦姐的消息,说她上礼拜的录音不合格,被全部打了回来。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这份录音是毛悦姐亲自监督喊通过的,怎么会在一礼拜后突然说不行。
赶来的路上,她问了问同在工作室的尹淑,对方说的模模糊糊,但她和尹淑也算认识大半年了,从她的字里行间立马拼凑出“有猫腻”三个字。
她得到的剧本是毛悦姐接到后,发在工作群让她们都来试试后,最后隔了两三天才敲定的她。
因为这份原创剧本给出的价格极高,乌妤对此非常认真,前期翻来覆去地揣摩人物心理,酝酿情绪,她自认为最终成果足以让对方满意的。
“京淮来的大人物”“合并重组”“不简单”“老剧院”……这些字眼拼凑
起来,乌妤一路心理建设,还是没有做好这份钱可能拿不到的心理准备。
可是到了工作室,她在办公室见到的除了毛悦姐以外,还有一个超级漂亮的姐姐,红裙黑发,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朝她瞥来的一眼,竟然还让她脸红心跳。
后来乌妤得知,那是宗崎的小姨,虞雪霁,这家工作室的老板。
而京淮人为什么来青港开了家配音工作室,她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明明京淮那地方更好,况且还有现成的地盘,没道理费劲儿来青港。
应该得是过了很久,乌妤偶然间听见毛悦姐提过一嘴,好像是因为现在的工作室是从前的一家曾辉煌过的话剧院翻修建成的,据说当年每逢台柱子出演,全城总是一票难求,还不乏从京淮、陵江赶来高价从别人手里买入的人。
是人都难免会有从众心理,你京淮、陵江比青港发达那么多,都愿意不辞辛劳赶来看本地剧院的表演,那肯定是我们足够厉害,于是很多人都一窝蜂地去看个究竟。
乌妤小时候也听过这件事,但因为已经过去太久了,脑海里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印象,之所以有这么一点印象还是因为当初孟女士也是在这期间回来的,带上了她们一家来看表演,特意去了后台跟那位主角合影了的呢。
这算是有钱人的追忆往昔?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要操心的,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哪里配的不行,那笔钱又什么时候到账,还能不能到账。
炎夏酷暑,下了公交去工作室得走一百来米,她来得急,忘记带遮阳伞,跑着赶来额头早就出了汗。
毛悦姐告诉她:“很遗憾,最终商量下来,还是觉得你的声音不适合。”
“可是之前给样的时候,收到的回复是满意的。”乌妤平复着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带有情绪,“姐,你当时也在,我配得如何你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