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唱完,班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着掌声,这节课也结束了。
课间,高嘉璈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起头,浅笑着说:“陶莺。”
高嘉璈说:“很配你。”
下节课是刘山的语文,刘山抱着书和高嘉璈擦肩而过,连寒暄都没有,一进班里,原本乌泱乱叫的声音也低了几分。
高嘉璈看着他周身都是上班的怨气,耸了耸肩,脚步一转,像教导主任一样顺着几个教室外的走廊踱步。
楼下的小操场上,白子慎正带着二年级的孩子上体育课;旁边五年级的教室里,是梅盛在上数学。
高嘉璈停下脚步,靠着墙,从窗户朝里面看去。
梅盛讲课很认真,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今早干完农活,专门回去换了一套衬衫西裤,穿戴正式地来上课。
下午的阳光从阳光打到讲台上,把梅盛白衬衫下的肌肉勾勒得若隐若现,他手臂上沾了粉笔灰,却不觉得脏乱,反倒显得更像个老师。
看见窗外的高嘉璈,梅盛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讲课。
但等听懂他讲什么时,高嘉璈惊呆了。
“函数就像一台自动贩卖机,你按某个按钮,输入x,机器会给你对应的饮料,也就是输出y。比如函数f(x) = 2x:输入3,输出6;输入5,输出10。
那么反函数,就是“反过来”的函数,把这台机器倒过来用:你拿着饮料,输入y,反函数告诉你当初按的是哪个按钮,也就是输出原来的x。
比如f(x) = 2x的反函数是f(y) = y/2:那么输入6,反函数输出3;输入10,反函数输出5。
那么假设我们把反函数记作f(y),反函数就是撤销原函数的操作,让y变回x。并且原函数必须是一一对应的,这个函数才可以存在,比如f(x)=x没有反函数,因为4可以来自2或-2,无法唯一确定。
总之,反函数就是原函数的逆向操作,把输出变回输入。就像“撤销”键,或者解密密码的过程。大家懂了吗?”
台下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满满一黑板x和y,他们没睡着不是因为梅盛讲得引人入胜,而是因为从没见过这些概念。
高嘉璈眯起眼看了看他这一黑板要解决的数学题,居然只是:
商品打8折后价格是80元,原价是多少?
“那么我们再回到这个题,”梅盛敲了敲黑板,拿起粉笔,“我们先列出原函数,折后价y = 0.8x,设x是原价。那么反函数求原价就应该是x = y / 0.8。代入y = 80,得x = 80 / 0.8 = 100元。”
高嘉璈原本会这个题的,被梅盛这么一讲,也不太清楚了。
看着学生们面面相觑的表情,高嘉璈松了口气,看来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普通人。
他离开窗子,往下走到三楼时,听见顾留也在上数学课,忙跑到后门偷听了一下。
顾留在讲应用题:“如果用25除以3,是不是很难除尽?我们换一种思维,看题:阳阳3分钟做25道口算,15分钟能做几道?那15分钟是3分钟的几倍?”
学生:“五倍。”
顾留:“太棒了,那阳阳25分钟内,是不是做了五倍3分钟内的题?接下来怎么做?”
学生:“25乘以5。”
高嘉璈默默走开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很明显顾留才是正常的教学方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梅盛心情不太好,面上看不出来,但气压很低。
而恰好,顾留正在一旁称赞着学生多聪明、多可爱、多好教,其他嘉宾也谈论,认为孩子们普遍很成熟。
周晓文吃了口菜,问对面的梅盛:“梅总,你今天教的学生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吗?”
梅盛摇头,没说话。
直到饭局结束,各回各家的路上,高嘉璈才把梅盛拉到一边。
梅盛低着头,说:“你听到我今天上课了,我是不是很失败?”
高嘉璈拍了拍他,“没有,挺好的,就是,可能稍微深奥了一点。”
梅盛说:“反函数不深奥。”他不是装,语气中是真觉得反函数不深奥。
高嘉璈深吸一口气,心想梅盛这也会那也会,待人接物都一副熟练的派头,怎么讲课讲成这样,难道他小学数学老师会给他讲反函数、微积分吗?
思考片刻,他说:“城里的教学质量和村里肯定不一样,要不这样,你明早去旁听一节那个书记的数学课,找找感觉?”
梅盛同意了,心情也稍微舒展了些,问高嘉璈:“你今天的课上得怎么样?”
高嘉璈表达了他对于村里孩子们音感的震惊。
梅盛笑笑,说:“没什么奇怪的,他们从小就要去放羊,放羊时无聊,对着大山大河唱两句是时有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唱一点。”
“有一个女孩,特别突出,她的歌声非常好听非常特殊,在娱乐圈不说少见,根本没有。”
“哦?是谁?”
高嘉璈才要答,忽听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唤。
“小嘉老师。”
他转头,是陶莺,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陶莺见梅盛也在,她今天没见过梅盛,有点不敢靠近。
高嘉璈察觉,介绍道:“没关系陶莺,这是梅老师,明天会给你们上数学课的。”
陶莺朝梅盛点了下头,跑到高嘉璈身边。
高嘉璈见她提着菜篮,问:“那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吗?”
“没,”陶莺摇摇头,“我娘让我把菜收了,最近雨季,下雨容易把菜泡烂。小嘉老师,你们吃了吗?”
高嘉璈说:“吃了,刚吃完。”
陶莺点点头,沉默下来。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梅盛也看出来,和高嘉璈对视一眼,说:“我走那条路回去,明天见。”
高嘉璈和他再见,等梅盛的身影消失,他看向陶莺,问:“你有心事?”
陶莺踌躇着,没说话。
“没关系,可以和我说说。”
“我……小嘉老师,你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吗?”
高嘉璈点头:“没错,怎么了?”
“音乐学院,要怎么上啊?”
“你想学音乐?”
陶莺点头,“我以后想当一个歌手。”
高嘉璈驻足,看着身边纯洁的山村女孩,有些打击的话他说不出口。
“你考艺术学院还早呢,先把初中念完,然后考一个好一点的高中,在高中选择学艺术,然后艺考,就可以去学音乐啦。”
陶莺问:“艺考,是不是要花好多钱?”
高嘉璈默默叹了口气,说:“是,学音乐也要很多钱。”
“但是,只要上了初中,我可以边打工边上学!高中也是,大学也是,我可以养得起自己,也可以攒下钱学音乐的。”
高嘉璈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就算有钱,学了音乐,出了学校也很难当上歌手。
踌躇间,坡上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陶莺!你和谁走在一起?!”
陶莺脸色一变:“爹,这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我在问他问题……”
陶莺话没说完,她爹就冲了下来,拽着陶莺就走,还狠狠地瞪了高嘉璈几眼。
陶莺被他爹拉着手腕挣脱不开,只好回头,抱歉地看了高嘉璈一眼。
梅盛还真去听学校书记讲数学课了,连续四天,他五点半起床,先干完农活,然后旁听课,下午再上课,精力之旺盛,让高嘉璈望而却步。
第五天高嘉璈上完第一节课,站在楼上一眼看见梅盛,他和书记在操场的大榕树下说话,指尖还夹着一根烟。
高嘉璈惊讶,他从未见过梅盛抽烟。
见高嘉璈来,梅盛把烟踩熄,问:“下课了?”
高嘉璈和书记打了个招呼,对梅盛说:“我不知道你会抽烟。”
“知道你不喜欢,”梅盛说,“所以没有在你面前抽过。”
高嘉璈更惊讶了,他确实不喜欢抽烟,高中的时候那些富家子弟们天天躲在厕所里抽,烟味比厕所味还重,高嘉璈每次进去都要被熏吐。
但梅盛怎么知道的?
“不过,我来这儿的第一根烟,就被你碰到了。”梅盛笑笑,接着说道。
高嘉璈看向他,梅盛眼里那种沉重又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于是问:“今天为什么想抽烟?”
梅盛的笑容淡了些。
书记察言观色,浅叹口气,告诉高嘉璈:“孩子们基础很差,因为老师不够,家里也经常让他们在上课期间去干农活,一个班的人很难凑齐,尤其女孩子,读完小学就不会去镇上读初中了。你认识陶莺吧?”
高嘉璈点头,心沉了下去。
书记说:“陶莺的父亲不让她去镇上读初中了,小学毕业后要留在家里干农活、带弟弟,没过几年就结婚了。”
书记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出这件事,却让高嘉璈不寒而栗。他想起每节课上陶莺的歌声、想起了那晚她的托付真心、想起了她纯洁清澈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