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因为赵九重白日里还要当差,永兴刚平定,要处理的事情又多又杂,前几日他为了找人所以对差事多有懈怠,上峰早就对他不满,赵九重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勤勉。
因为贺岁愉有时需要药浴,他怕那个仆妇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所以又从军营里找了个仆妇过来一起照顾贺岁愉。
***
贺岁愉陷入了绵长的黑暗。
身体仿佛沉入海底,意识被海水溺毙。
那些刀光剑影、杀人剖肝的惨像又在她的脑海中反复上映。
“呼——呼——”她被憋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睁开了沉重的眼皮,那些可怕景象犹在眼前,她忍不住剧烈地喘息着。
有人声音惊喜——
“她醒了!”
“快去知会赵军爷!”
接着,便是一阵匆乱的脚步声。
贺岁愉只觉得眼皮很沉重,刚睁开看了一眼,感知到此时是白日,眼皮太过沉重,她的力量太过微小,意识浑沌朦胧,不到片刻就又闭上了眼睛。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等她再有意识时,已经是黑夜了。
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从灯芯上散开,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床边坐着一个人,高大的影子被投射到墙上。
贺岁愉刚有动静,就被赵九重察觉了,他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被压抑的惊喜,问她:醒了?”
贺岁愉费力地睁开眼睛,喉咙里泛着苦意,嗓子干痛得像是被割开过一样,微弱地吐出一个字:“水……”
赵九重见她有话要说,连忙俯身下来,耳朵凑近了她旁边,听到她说要水,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倒!”
赵九重端了一杯温水过来,扶着贺岁愉起身,一手端着瓷杯,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杯中的温水喂给她。
贺岁愉小口小口地抿着,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喝水的动作,对于如今虚弱至此的她而言,都变得格外艰难了起来。
她喝得很慢,小小一杯水,喝了很久,也只喝了不到一半。
好一会儿,她喝水的动作才停下。
赵九重见她动作停下,轻声问她:“不喝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下意识把此刻的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所以连说话时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贺岁愉艰难地点了下头,点头的幅度很小,如果不认真看都发现不了。
赵九重一手扶着她,一手伸长了把瓷杯放回桌案上。
陶瓷杯底触碰到木头桌面时,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细微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赵九重刚刚把茶杯放回去,就感觉到贺岁愉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她的手细腻冰凉,就像方才那只白瓷茶杯一样的手感,他身形一顿,慢慢移回目光,把目光落在了她纤瘦单薄的身上。
贺岁愉捏着他的手,她干瘦的手指用微弱的力量在一点点收紧,指甲陷进了他掌心的厚茧里。
并不疼,像蚂蚁爬过一样,他心头酸得厉害。
她抱着他的胳膊,发出压抑的声音:“呜……”
他听到她压抑的哭声,但是因为刚醒过来,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从喉咙间溢出来的声音也嘶哑难听。
赵九重心头涌上一阵浓重的酸楚和心疼,来势汹汹,裹挟着他所有的情绪,让他几乎也要忍不住落泪。
滚烫的热泪“啪嗒——”一声低落到他的手背上,赵九重像被烫着了似的,手连带着胳膊都微微震颤了一下。
她单薄瘦削的身体随着压抑哭声,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大雨中振翅的蝴蝶。
他那只放在她背后的手抬起又放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拍她瘦得凸出来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少女压抑嘶哑的哭声在安静的黑夜里格外分明,搅动了平静的黑夜,明明窗户外面还有呼啸的风声,但赵九重只听得见她的哭声。
渐渐地,她的哭声止息,用嘶哑的嗓子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我……要……吃……饭……”
赵九重这才像是大梦初醒,赶忙点头,“灶上热着粥,我这就去盛一碗进来。”
他轻轻把她放下,让她躺回去。
贺岁愉躺了这么多天,肚子里只有灌进去苦药汁子,已经数日未曾进食,早就饿了。
自从她醒了以后,赵九重请来照顾贺岁愉的两个妇人就熬了一锅粥在灶上热着,赵九重去盛时,那粥还是热的,就是被熬得有些干了。
赵九重想起贺岁愉如今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她的喉咙说话都难,他见旁边的锅里热着水,于是从旁边的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加进去搅了搅,把粥兑得稀了一些。
他端了一碗热热的米粥进来,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贺岁愉起来,靠在床头上。
贺岁愉数日未曾进食,闻到了米粥的香气,腹中越发地饿了。
赵九重坐在床边,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给贺岁愉。
即便米粥被兑得稀了一些,贺岁愉一开始下咽还是有些艰难,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进食。
贺岁愉饿了太久,吃了一碗以后还要,一连用了五碗米粥才罢。
热热的米粥进肚,温暖了五脏六腑,她这才有了一点儿自己还活着的真切感觉。
她虽然醒过来了,但身体还是非常虚弱,用过米粥以后,没一会儿又昏过去了。
赵九重发现她又闭上了眼睛,吓了一跳,连忙去摸她的鼻息,见她只是昏睡过去了,才放下心来。
他轻轻将她放回床上,让她平躺着,还给她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出去,而是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她。
夜里,贺岁愉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吓得满头大汗,嘴里还一直喊着:“不要……不要……”
她滚烫的热泪从眼尾流出来,顺着太阳穴的位置流淌下来,浸湿了一大片枕巾。
赵九重只能轻轻轻轻拍她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安慰她,让她别害怕。
许久,贺岁愉的噩梦停息。
赵九重打了盆水,舀了一瓢锅里的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端进来放在贺岁愉的床边,浸湿了帕子,耐心地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和她颊边的泪水。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在睡梦中仍然紧皱的眉头,原本已经落回实处的心又揪了起来。
夜色沉沉,人的心事也沉沉。
***
贺岁愉醒过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昨晚在床边的人不见了,连放在床边的椅子都搬回了桌子边。
该到了她药浴的时间,照顾她的妇人过来道:“姑娘该药浴了。”
贺岁愉刚醒过来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妇人说的药浴是什么意思,那妇人就上前来扶着她起身。
她从床上起来,腿一软,差点儿就跌到了地上,若非那妇人及时拉住了她,她就会摔在地上。
她被妇人扶到里间,闻到了里间浓郁的药味儿,看见浴桶里棕褐色的浴汤,才反应过来是要用药材泡澡。
她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亵衣,妇人替她除去衣裳,扶着她进了浴桶里坐下。
泡过药浴以后,那妇人扶着她出来,扶着她上床,靠在床头坐着,另一个妇人端着做好的早膳进来放在床上的矮几上,约莫是赵九重给的酬金丰厚,那妇人照顾十分细致,还要亲手喂贺岁愉用早膳。
贺岁愉现在的情况比昨晚好多了,自己也可以吃饭,于是拒绝了妇人的好意。
考虑到贺岁愉刚醒过来,大夫也嘱咐过,她醒过来以后的刚开始几天,最好还是清淡饮食,所以妇人熬了一锅米粥,做了两碟子清淡的小菜。
贺岁愉就着清淡的小菜,喝了两碗米粥。
用过早膳没一会儿,妇人就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中药进来。
贺岁愉看着乌漆麻黑的药汁子,她离得那么远,都闻到了浓重的苦味儿,想起自己昨天刚醒过来时,喉咙里那股子苦味儿,应该就是昏迷时被灌进去药,所以喉咙里才发苦。
她皱着眉头,满脸不情愿地伸出手,手有些发颤地接过来。
那妇人见贺岁愉没什么力气,生怕她把药汤洒在床上,小心翼翼在旁边接着。
贺岁愉闭上了眼睛,端着药碗,微微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碗底的细碎药渣子顺着最后一点药汤滑进口腔里,被她艰难地咽下去。
她将空药碗递给妇人,妇人拿着药碗出去了。
贺岁愉喝了药以后,意识就有些昏昏沉沉,困意上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转头,环视这间陌生的屋子,最终目光落在了桌子上。
她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银质的小圆球香囊。
雪白的穗子垂落下来,悬挂在她身上时就已经沾了血的香囊重新变得干干净净,连穗子都变得雪白雪白,纤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曾经被鲜血染透的模样,可见是每一根穗子都认认真真清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