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这虚张声势,装神弄鬼之辈!
  你把秦霜逼上死路时,知道自己也逃不掉了吗?慕千昙恶狠狠道:早在你的恶意产生之时,报应就降临在了你的身上!
  黑雾瞬间涌来,犹如雪崩,羊骨眨眼间压到慕千昙面前,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她那黑洞洞的眼窝逼近,两点暗火灼烧明亮,那荒荆之地,冲出怒意,连洞中的雾也变得焦躁。
  这是第一次,慕千昙在魔物身上看到了游刃有余之外的情绪,且如此外放,不可掩饰。
  她兴奋起来,因洞悉真相而脊骨发麻,长时间积压的憋屈终于能一口释出,无比畅快,神清气爽。
  生气了?慕千昙笑道:魔头,你的耐心不足。
  锁链声响动更甚,冲出黑雾,勒住她的手臂,腰间,与脖颈,不断收紧,仿佛要将她绞杀。
  进入肺叶的空气逐渐稀薄,慕千昙却在痛苦之中开心到止不住笑,眸子里闪烁的光隐隐有疯癫之色。
  裳熵心里的影子是我,你杀了我,无法去净化裳熵,同样的错你要犯两次?那就彻底沉沦在你的噩梦里,休想得到解脱。
  事到如今,也多亏了曾经飞龙崖上的假货翻天镜,让后来跟在裳熵身边的重重影子有了参考,可以让慕千昙确定,自己就是那个污染了蓝宝石的人。
  意识到这个现实,她就知道,作为清除的一环,魔物绝不可能杀了她。
  收紧的锁链逐渐停住,不知道过了多久,魔物收回锁链,缓缓退开:昙,你变了。
  慕千昙道:你应该开心才对,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偷偷跟在别人身后,改变她命运的轨迹,不就是想要改变她吗?
  说着说着,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本身所憎恨的恶毒女配身份,以及那支她看不见的,作者的笔,所书写的文字设定,与魔物的干扰就是同理。
  她能反抗魔物,就能反抗宿命。
  至此,过往所承受的一切不公,都化为泡影。脚下的路,比任何时候,都坦荡清晰。
  奴家根本就没有改变过你,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仿佛知道在她这里已占不到便宜,魔物慢慢后退,声音又如烟尘般虚柔:奴家所做之事,皆是顺应他们本心。
  因怀疑而死,因狂欢而死,因愚昧而死,因相互戕害而死的人,他们本身就会这样死去,奴家不过是旁观了他们的死亡,满足了他们的欲望而已,奴家何错之有?
  你为你的傲慢吃尽了苦,却还是不愿意低头吗?
  慕千昙道:没有那些傲慢,我都活不到今日。
  她敲了敲退魔铃的尸身:现状已挑明,我们直截了当些,说出你的藏身之处,受死吧。
  你会知道的。
  魔物的声音消失在黑雾里。
  三日后,一封信寄到了天虞门小山殿。
  那时,慕千昙也在殿内,站在宽大的形势图前,正和盘香饮商量最终用来抓捕魔物的战场,以及如何保护百姓。
  信件送到时,慕千昙正在倒茶,在弥漫开来的茶香中,盘香饮拆开了信,接着便化为一道白虹,冲出了小山殿。
  慕千昙知道出了事,立刻跟出去。她跟不上盘香饮的速度,好在天边还留着她穿行而过的痕迹。
  她一路追踪,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崖山的尘梦村与江舟摇的洞府都被火海吞噬,花与草木都化为灰烬,燃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漂浮着大雪般的灰黑色尘埃,连云彩都被染色。
  盘香饮浮在空中,俯视着下方的火海,将信件扔进去,嗓音低沉:去白蛇沼泽,接一个人。
  看到这惨状,慕千昙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问道:谁?
  秦河。
  白蛇沼泽,听着像是某片地域,但其实是一个宗门的名字。慕千昙从掌门那里了解到,这是伏璃的新居所。
  伏家被围剿后,谨慎的清醒之人,带着一批工匠和侍从,以及被驯化后无法回归自然的妖物,往南迁移。
  由于伏璃顶着一头金发和辨识度极高的脸,她们不可能去往人多的地方,流言比她们的迁移速度要快,伏家后裔若是被抓住,会直接处死,所以只能在边缘处绕着走,靠着售卖金银器品,吃侍从们打猎而来的食物度日,以此度过了一段时间。
  在一片常年被大雾笼罩的沼泽地里,经过了数月的跋涉,大白蛇在肥厚的软土里扎了根,伏璃便留在了那里。
  那封信毫无疑问是魔物寄来的,从内容来看,她抓走了秦河,又把秦河送了回来,还说裳熵就在秦河所带回的地址里。慕千昙没明白魔物绕这道弯的理由是什么,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得去接秦河,她的状态一定很不对。
  一想到要去面对伏璃,慕千昙心情倒是比见魔物时要复杂得多,不过,有盘香饮陪伴,倒也不至于多尴尬。
  抵达白蛇沼泽时是傍晚,天边红霞,树林疏朗,陈雾稀薄,一股淡淡的腐殖气息弥漫在漆黑的林子里。
  穿过数道障眼法,慕千昙看到了一扇木质的围墙,约莫有数丈高,与当年塞顿城外与天齐平的厚重围墙相比,要没气势得多,但守卫这个只有几间屋子所构成的宗门,也是足够了。
  守在大门边的是两个侍从,她们不认得慕千昙,但知道盘香饮,将两人放了进去。
  一进宗门,慕千昙便四处观察,此地铺设着一种特殊烧制后绘有花纹的陶土砖块,连屋宅也是同样的材质,一条大白蛇腾飞其上,气势不错,十分统一。
  这片地方并不大,但处理得干净,人来人往,各自在干活,手脚麻利,精神面貌也是昂扬向上的。慕千昙本以为伏璃那小屁孩在经历了重大挫折后,会一蹶不振,或者颓废很久,没想到,是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站稳脚跟。
  忽而,她听见一道凌厉的鞭声。
  慕千昙抬头望去。
  用来接待客人的前厅门前,伏璃就站在那,还是一头金色短发,没留长,面容瘦削,眼神犀利。她五官随母亲,轮廓深邃,又是个高腿长,穿着特制的深色工匠服饰,手执蛇骨鞭,面容极冷,还真有几分气势。
  甩完了一鞭子,伏璃抓住鞭尾,指向慕千昙,不客气道:滚。
  慕千昙道:很不幸,你必须要见我。
  盘香饮无心陪她们闹,径直走开:我去看看秦河。
  伏璃立刻恭敬道:是。
  等盘香饮飞远,慕千昙也走到了伏璃身边。
  经过这一遭,伏璃卸了劲,拿不出方才那冷硬的气势了,可又面上过不去,还是冷言冷语:雅音,把她赶走!
  屋子走出一人,白色衣裙,慈眉善目,正是南雅音。伏璃变得瘦削,她倒是比之前圆润了些,最起码,面色健康多了。她头发盘起,容色雅秀,微笑道:上仙来屋里说吧。
  伏璃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却是忍气吞声,什么都不敢说。
  她到这会还记得,刚开始逃亡的那段时间,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所有,家人,家产,从前优渥的生活。她满心绝望与憎恨,又想死又想复仇,把自己身上抓得全是指甲印,而南雅音又是怎么无微不至得照顾她,安慰她,替她擦洗面容,喂她吃饭,续着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像是被关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箱子里,伏璃不知道自己在赶路,不知道身处何处,每天都闷在车厢里,沉浸在极为糟糕的情绪中,任由自己发疯的兴致去砸碎手头的所有东西,来换得喘息的机会。
  可突然某一天,容器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突然醒了。
  她醒来,看到战战兢兢的侍从,看到弯下腰去收拾破碎瓷盘的南雅音。
  她突然意识到,直到此刻都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有多么珍贵,像是终于打开箱子,跳了出来,看清了残酷惨淡的现实,一种莫大的恐慌将她扼住。
  如果这些人都离开了,她要怎么办?
  从前,她那样对待南雅音,若是这女人就此放弃她,她还能活下去吗?
  迫切的生存欲望使伏璃彻底醒了,像是被猛敲了一记脑袋,跪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瓷片上,抓住南雅音的衣*服,哭着求她不要走。直到晚上,南雅音帮她处理腿上的伤口时,也不愿意松手。
  在那之后,她开始着手处理事务,清点家产,带着剩下的人定居在这片沼泽地。
  从始至终,南雅音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但她脚腕那铁链带来的陈旧伤痕,却改为折磨着伏璃内心,恐惧却一直盘旋于她心底,以至于她不敢对她有半点忤逆。
  你想进我家门,也行,伏璃灰溜溜跟进去:道歉!
  慕千昙道: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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