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屋里不见人,秦霜也不好直接拿水喝,便在门前等,可等到天色灰黑,都不见有人来,这便有些奇怪了。看着家里不摆设,不像是长久出门的准备,灶中还有半碗没吃完的米饭呢。
  她心中有疑,踩着山道往下走。不多时,看见一个陷阱。站在边上往下看,正有两兄弟在洞中。
  他们被困住了,却丝毫不急。一个盘腿在打坐,一个倒头睡大觉。秦霜问了一句,那兄弟两人,都听见了,却没人回话,自顾做自己的事。
  虽说这反应实属不正常,但总不能放任不管,秦霜只好把人都捞了上来。两兄弟谢过,请她喝了水,还吃了肉,言谈之中,才晓得他们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兄弟是一胎生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一位是懒汉,懒到饭都不见得要吃。一个则太过勤快,完全不睡,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修炼。两兄弟去山下打猎,却被其他猎人所设下的陷阱抓住,见出不去,也就各自做事,到了沉迷的境界,连有人来救都不管了。
  秦霜觉得稀奇,也就印象深刻。在这住了一晚,次日下山,几天后,办完了事情,再回山中,却发现那两兄弟不见了。来上坟的别村村民说,他们两人,一个睡觉时被豺狼咬死,一个修炼时走火入魔而亡。
  由此,秦霜陷入了思考,回去问江舟摇,是懒一点好,还是精进刻苦更好,人生该怎么活。江舟摇说,这是太过极端,不讲道理的选择。
  秦霜明白了,自此以后,决定无论什么事,她都要酌情着来。可那天遇到的两兄弟,仿佛只是她需要面对的艰难选择的开始,这以后的每一次,都将令她痛不欲生。
  两年后的一个傍晚,一处乡野,火焰围绕着宗门升腾而起,冲天热浪扭曲了视野,把空气灼烧至焦灼。
  一圈圈穿着杂色制服的人,手执火把,站在方石广场的外围,向广场中央大叫,神情激动,唾沫横飞。广场中,有两人并排躺在地上,面若菜色,嘴唇发黑,瘦出人形,还在发抖,一看就是中了毒。
  秦霜与秦河就站在那两位中毒之人前,能够解救两人的解药,此刻就在秦霜手里握着。
  然而,只有一枚。
  地上这两位,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势力范围,他们原本结伴来猎妖,却不慎中了妖的陷阱,折损了不少人。这两个是还算厉害的,留着一口气,只要有药,还有得救。
  荒郊野地,想要寻一味不知名毒药的解药,那可是难如登天。恰好此时,秦霜带着妹妹路过,身上还穿着第一仙门天虞门的服饰,便有人跪地求着,想要秦霜救人一*命。
  本着不能见死不救的想法,秦霜答应了。观察过两人的反应,她很容易判断出那是什么毒,需要什么药。行走江湖,她身上会常备这些,只是,当她把药瓶拿出来,倒出了那最后一粒药时,气氛霎时间变得凝重。
  看到手中孤零零的药,秦霜不可置信,可药瓶的确空了,就算捏碎它,也只有手心里的一摊白色粉。末罢了。
  但这根本不可能,她们姐妹俩常常一同出门,秦霜要做出门准备,向来都是考虑到两个人,所以双数打底。重要的解药,怎么可能只有一粒?
  不过,现在去思考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谁都看见了那粒药,而紧接着,谁都意识到,地上的两个人里,只有一个可以活。
  看不见的争端将要酝酿,周围的人群,都想为自己这边的人拼得生机,本就是简单队伍瞬间分裂。于是,寂静被打破,所有人都开始指责对面之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
  汹涌声浪,他们喊破喉咙,亮出武器,吵不出结果,便转过头齐刷刷望向秦霜,等待她来抉择。
  那凶神恶煞之言,那泛着冷光的利器,那逼人神态与跃跃欲试,甚至有人想要冲上来直接抢药,碍于秦氏姐妹的身份,才有几分冷静。
  不过显然,这份浅薄的理智与和平,也坚持不了多久。
  手中的解药无比炙烫,秦霜的太阳穴隐隐跳动。
  秦河抓住她的袖子,小声问:姐姐,该救谁?
  就算面对这些疯子的为难,秦霜也没觉得怎么样,可一听到妹妹的询问,她便是委屈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选择救一个人,就代表亲口宣告了另一个人死刑。这种残忍的事怎么可以降临在她身上,但她的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第二粒解药。
  火光照耀在她的眼中,扭曲为尘烟,她看着两个中毒的,急待拯救的伤者,只好低声念道:这是太过极端,不讲道理的选择。
  等候她决断的人们逐渐耐不住性子,口角争端很快上升为肢体接触,可他们的怨气并不是对着彼此散发,而是默契指向秦霜那个掌握着生死权利的人。
  察觉到杀意的瞬间,秦霜从痛苦的纠结中惊醒。
  她抓住秦河因为恐惧而汗津津的手,握着药的掌心也温度升高,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一如她溃散的心情。
  她对这股明显针对自己的憎恨而产生了同样的恨意,所有想要救人的可怜与着急都烟消云散。这群人已经疯了,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只会招来因不公结果所引来的攻击,而她和妹妹绝不会成为疯子的刀下亡魂。
  能否解毒也是一件拼运气的事,秦霜松开秦河的手,朝两人方向跨了一步,弯下。身子。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吃人的视线中,而她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那枚微微融化的药,放在了两位伤者之间:所以,看天吧。
  放下的药的那一瞬间,秦霜便催动灵力,极速后退,并拉着秦河一同跳出了场,退出一段距离,再飞身上树。隔着灰绿的枝叶帐幔,继续望向场中。
  由于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粒药上,所有没人能在秦霜离开的一瞬间把她抓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能够缓解矛盾的人不见了,剩下的两波人,犹如被吹到极致的帆,只需要再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砰然破裂。
  只差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很快来到。放在伤者中间的那粒药,被风一吹,偏移了方向。这可炸了锅,没人愿意眼看着解药滚到对面那边去,便宜了旁个,刀尖雪亮舞动,厮杀就这么开始。
  他们动起手来毫不含糊,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只是由一粒药引发的争斗,反倒像是积攒了几年前的不满与仇怨,每个人的刀都往对方致命处去。血沫飞溅,骨渣乱飞,广场变了颜色,尸体横七竖八,起初的那两位伤者也被人遗忘,掩埋在尸体之下。
  在他们动手没多久,秦霜就意识到这场争斗不可能善了,赶忙去联系到最近的管事仙门,禀明情况。
  等她们三日之后再赶到时,广场上只剩下成堆臭气熏天,面目全非的尸体了。
  惨案已发生,她们唏嘘感叹之余,能做的,也只有收敛尸骨。然而,收拾着收拾着,却发现了一件令人感到困惑与无奈的事。
  那两位中毒引起争斗的伤者,不仅挨过了毒发,甚至被埋在尸首中三天,还依然活着。最后,得到了救治,甚至康复了过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些死掉的人,不免显得更加倒霉了。而作为事件的亲历人之一的秦霜,也悲惨得陷入自我谴责之中。
  她忍不住回想,也许只要她那晚再勇敢一点,坚决选择其中一个,或者以假药蒙骗,让两人都吃一份,也许到最后,一个人都不会死呢?
  但凄惨的结局是谁都不能预料的,也就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那样的厮杀地狱场景,让妹妹秦河被吓到了,可怜的女孩生病了很久,梦中都是一片赤红。她的修为陷入了停滞,强行突破,也许只能换来走火入魔的结局,所以只能停下,调养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为了不让秦河在宗门里憋坏,秦霜只好忍耐下同样饱经噩梦折磨的糟糕精神状态,依然会带着她四处游历,在一个霜雪覆盖大地的冬天,她们途径一个小村镇,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冰雪似的小女孩。
  女孩不知经历了什么非人折磨,身体瘦小,脸颊凹陷,面色白如纸,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时值寒冬,她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粗布衣裳,头发也胡乱打劫,还板结着血块。
  秦霜发现她时,她正慌不择路地逃窜,却被追出来的村民按住,摔进雪中。她努力挣扎,竟差点将按住她的村民掀翻,后面又来了几个村民,才将她稳稳压住。她一半脸埋进雪里,眼中充满哀怨与恐惧。
  在秦霜有所反应之前,裳熵已先一步冲过去:师尊?
  她微微惊诧,动作先于意识,一击轰在那压制女孩的村民身上,只不过她打出去的灵力,从村民身体内穿透,飞向远处,而村民不为所动。裳熵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幻境罢了,便转头望向身后的女人。
  慕千昙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少女,淡淡道:别看我,我不记得。
  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时候的瑶娥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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