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又一根花枝从绮山的眼角生出,绽放的花枝,遮住了她的眼睛,发着莹莹的幽绿色光芒。
这花也张开了口,板正的中年女音:进入幻境的人,能够看到幻境主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片段,并发觉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细节。用这种方法,往往可以探查出许多尘封多年的秘密...
越说到后面,绮山脸上生出的花朵就越多,到最后,几乎覆盖了整张脸。每朵花的声音和性子都不同,几道声线叠在一起,即使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也生出一股诡谲之感。
花瓣与花瓣之间的缝隙,露出那白瓷般的肌肤,不似人的颜色,而是花瓶的材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死气缭绕着她,相反,那独独露出来一只眼,满含柔情,温润似水。
眼看着对面那位长老级别的人物,头脸都被鲜花占据,这份冲击,让慕千昙仿佛又在做梦。
她心里明白,能活那么久的人物,绝对都不简单,只好压下那莫名的诡异感,仔细听了内容,低声向旁边道:简而言之,就是读取一个人的回忆
裳熵点头:是。
慕千昙沉吟道:看来...掌门怕是要拿出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了。
她话音刚落,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钟明琴忽而离开长桌,快步走到水池边,广袖展开,唰唰几声,从中飞出数个古朴的魂灯。
魂灯们浮在水池上空,旋转着,抖动不休,其中亮着光火,如同烛光,颤颤巍巍,肆意波动,隐约还能听见嘶鸣。
这种魂灯,可以锁住魂魄,哪怕是已经死去的人,也可以将他的一部分保留下来,让其不能消散。在某些地方,会用这种方法来处置有罪之人,死后也不得超生。
钟明琴摆出复杂的咒法,魂灯中的光芒,霎时间像是被添了柴火,燃烧更旺,那嘶鸣中,已夹杂着尖叫,还有声嘶力竭的咒骂。
人群之中,有人已发觉出不对,并从这声音里人认出那残魂的身份:难道是...封掌门?
盘香饮道:正是。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盘香饮带人端了封家的事,修仙界的人都知道。封家有罪,胆敢视人命如草芥,重启妖印相关的邪术,得到这样的下场无可厚非,没人会为他叫屈。
只不过,毕竟那曾经是五大仙门之一的掌门,是掌握一方权势的,活生生的人,此刻只余一缕残魂,在灯中饱受折磨。此般对比,不禁让人心惊唏嘘。
更何况,这里可不止一盏魂灯,至于其他灯里还封存着谁的灵魂,却连猜测也不敢...
在无休止的刺耳尖叫声中,慕千昙偏头看向身侧,与她有同样默契的,是秦河。
两人的目光汇聚点在江缘祈身上,她正擦拭着玉笛,顺便和李碧鸢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似乎并不在意那魂灯中的人是谁。
慕千昙咂舌。
封家是与伏家一起被端的,魂灯中传出的尖叫,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同样发生在伏家的悲剧。秦河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
她像是再也经历不了任何一点刺激似的,闭上眼,眉头深深皱起,搁在桌上的手卷曲成拳。
站在她身后的姬艳朝率先发现她的不对,俯低身子,双手覆在那拳头上,许久,终于看见秦河松开五指,揉了揉眉心。
慕千昙放空视线,片刻后,全部收回,转到大殿中央的掌门身上。
恰好,盘香饮开口道:魔物,在当年是由北斗七星宫的几位宫主分别镇压的,九大神山之下就是他们的成果,可却有一处遗漏,延续至今,造就了如今的情景。
几位小仙童自殿外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瓷盘,盘里放着一些诸如法器之类的物品。
她们低着头,脚步飞快,走到池边,两手一颠,瓷盘连带着里面的东西,全都漂浮在了池水上方,与那几个魂灯一起,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段时间,我遍寻各处,找到了一些与过去之人有关的东西,以我,七宫主之一...
说到这,盘香饮顿了顿,眼神似有意无意从秦河的方向扫过,接着道:秦霜,还有封天齐等人的回忆为基础,构建出一个复杂的心源幻境。
秦霜啊秦霜,就算慕千昙已脱离那具身体,再听到这个名字,也会心颤几下。她没有再看过去,也能想象到现在秦河是个怎样的心情,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进入幻境的人,将会看到至少四段不同人的记忆,她的任务,是寻找到藏匿与其中的魔物。而她所看到的场景,也会同步给我们。
一波光晕自水池上方升起,逐渐汇聚成一团光球,而球体的表面,开始有一些影子倒映其上。
魔物可以变换相貌,混入我们之中,扰乱视听,所以我们至少要确定,我们每个人获得的消息,都是最新且统一的。
自从魔物搞出了献祭龙族,并以假面相欺骗了多位上仙,这俩震撼整个修仙界的大事,带来无数恐慌之后,几年来,盘香饮都在琢磨着对抗的方法。
为此,她四处奔走,各地收集,不断钻研尝试,还找到了隐居的绮山,并将之请出来。这才有了今日。
众人心中,逐渐扫去阴霾,升起希望。他们似乎想起了,当年盘香饮是以怎样的姿态,从妖祸之乱中强势崛起,一步步坐到了今日的位置。
这时,有一位乌鸦说道:那谁来进入幻境呢?
尽管还没人有所指向,慕千昙却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盘香饮没有直言,只是道:幻境之内,危机重重。
细碎讨论声中,裳熵站了起来。
慕千昙瞥她。
裳熵垂眸,低声道: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慕千昙道:也在那个十年之约里?
裳熵道:算是。
慕千昙没说话,望向了李碧鸢。后者像是心虚,缩到了江缘祈身后。
裳熵半蹲下来,扶着慕千昙旁边的椅子扶手,补充道:如果能找到魔物的弱点,就算不需要与掌门有契约,这种事情,我也会主动去做的。我相信师尊也是。
你倒是总有道理。长了年纪,嘴上功夫也见长,慕千昙冷哼:与魔物有仇怨的是我,还轮不到你在这装大头。
她起身,走到盘香饮面前,语气有些生硬:怎么进去。
盘香饮注视她良久,轻声道:记得避开一些看起来就不合常理的事物。
慕千昙道:所以要怎么进去。
盘香饮摇摇头,伸出掌心,用灵力掰断了水池中的两片莲叶,递过来:直接进入即可,我会为你们保驾护航,但依然要当心。
两片莲叶,犹如两伞,鲜嫩的绿意似乎要随着垂下的柔枝一同滴下。慕千昙与裳熵依次接过,握住长柄,把莲叶举过头顶,肩并肩走向那水池上方的光团。
当她们的脚悬空踩上水面时,居然没有沉下去,而是如同踩中了阶梯,一阶一阶,直达上方的光团。
站在水池边的几人,开始念咒,充满灵力的咒法流淌在水池周边。绮山脸上的花朵,也兀自摇动,新奇的香气蔓延开来。
那团浮空的光晕不断涨大,直到将虚空阶梯上,举着莲叶的两人吞没。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慕千昙听见了鱼儿扑腾在水面的声音。
忽然,像是神在执笔绘画一样,一小片景色,乍然浮现在两人面前。
小溪边,潺潺流水,成片青鲤摆尾游过。
一块生着青苔的大石头上,拿着洗衣棒,捶打衣服的大娘,正擦去额边的汗水。
在她身边,有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她穿着身破旧麻衣,神情专注到与年纪不太相符。一位路过的旅人,见她秀气漂亮,扶了扶草帽,笑道:这小孩倒是水灵可爱。
旅人蹲在女孩面前,摘下包裹,手伸进去摸了摸,掏出一枚油纸包好的话梅,想给那孩子吃。
谁知,女孩连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如钩,盯着手,只认真摆弄着自己的东西。
旅人低下头,想看看女孩在玩些什么。这一看,吃了一惊。
那居然是一条被拆了骨头的鱼。
足足有女孩小臂长,手掌宽的青鲤,肚子被豁开,两边的肉规规整整平铺在大石头上,腹部的内脏全部被摘出来,鱼骨被一根根完整抽出,摆在旁边,肉质丝毫没被破坏。
这等精细活,可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
旅人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抬头,看见女孩的脸,更是惊讶万分。
这个冷静分解着鱼骨肉的女孩,看样子只有三四岁的大小,且她的手中,没有任何利器。
她就是靠着还没有鱼儿大的小手,徒手将鱼剥开,切成了这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