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小泽本来还沉浸在诉说信仰仙家的崇拜中,遭此一问,被彻底搞懵,定定看了她一会,磕巴道:您更美?
  裳熵抬手按住面具,想了想,还是没摘,又指向一边:那你看这位姐姐,她呢?
  小泽转头,看见端坐着的女人,多么漂亮的一张脸,说是神仙也完全不过分,可身上的气质却过于疏离冷清,毫无表情,颇有些吓人。她抱住餐盘,后退一小步:不知道。
  慕千昙则是灵光一现,换了种问法:我们也可以承受灯仙的恩泽吗?她说完,听见对面人又喝了几碗水,声音很轻。
  小泽并没有显露出要吝啬得守住什么的表情,而是慷慨道:当然可以,只要您怀着足够虔诚的心,去金光庙里上香就行了。
  她看向窗外:这会过去还来得及。
  出了灯潮酒楼,外头还是一片黑里带亮,看不着路。不过这次不需要谁来带领了,因为放眼望去,明显有一块地方人流量最大,亮到有些刺眼,像是心脏,在黑沉的水底搏动。
  三人往光亮的方向走去,距离越是拉近,人越多,光点已汇聚成海,照亮了四周,能瞧见庙宇门前地面铺着的石砖,砖上的青苔,一棵散开枝蔓的榕树,以及嫩黄的墙壁。
  有一些人站在庙宇门口朝四面八方敬香,口中念念有词*,态度虔诚,腰快弯成直角,本来是好好的敬香画面,却顶着五花八门的灯脑袋,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穿过人流,三人走到庙宇大门,跨过门槛,门内小桥流水,松柏列阵。人烟较之外头少了许多,几位僧侣正拿着大扫把扫地。
  领香的木桌前站着小僧,没比桌子高多少,着一件灰衣,双手合十,摇头晃脑,似在抵抗睡意。他的头部居然不是灯,而是一颗剃了光头的圆溜溜的脑袋。看见来人,眼睛放光。
  要买香吗?五两银子一根!小僧一掀袖子,伸出五根手指。
  他困得眼皮子都发抖,居然还想着要钱,且是这种扒皮的价格。慕千昙哼笑,无视他的手,从桌上拿了九根香,分给身后两人:我来拜神,这是对灯仙的敬仰,你怎么能用铜臭味来熏染我的真心。
  小僧一见她不听话,气急败坏要去拦,刚爬上桌,手还没碰到人,就被那个戴面具的给攥住了。
  他想挣脱,那人手却如铁铸,挣不开,他心头起了讶异。
  察觉危险也是一种本能,虽然此下这人没用力气,但他也算是练家子,知道人不好惹,便收了手,缩回袖子,嘴上不饶人:连钱都不给,你算什么诚心?你不给钱,我就不告诉你上香的规矩,到时候灯仙施发恩泽,一定没有你的份!
  他那张精明算计的脸就暴露在空气中,作为一个在庙里活动的人,天天扫地干活,沾染香火气,都没被灯仙选中戴上那灯帽,这家伙居然还敢说别人不诚。
  慕千昙哦了声,手神进裳熵袖里,摸索几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规矩,要是说得好,这些钱都给你。
  本来想拿个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过显眼,可手在里头搅了半天,愣是没摸到一块小的,只好随便挑。那可不是小数目,银光熠熠,足够他拿到钱立刻还俗享乐去。小僧登时睁大眼,更精神了,清了下嗓子。
  那你可听好了,错漏我也不会再重复。首先,你们进庙的路数就不对,要从左往右走,而不是从右往左。其次,进门的时候呢,也应该是先抬左脚...
  他踮着脚,边说边踱步,一连说了一大串,说得口干舌燥,结束时,把香在桌上拍拍:听懂了吗?
  懂了。慕千昙点头。
  小僧的目光直勾勾黏在她手心的银子上:那...
  慕千昙合拢手掌:可我不信。
  小僧气得眉毛倒竖:你!
  慕千昙道:如今这世上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出来。由此可见,你是个没仙缘的,那么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小僧喷道:我呸!你这人真会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你不诚就算了,还不敬神,非要闯庙,当心被灯仙一巴掌拍死!
  唉,我也觉得,所以....慕千昙叹了口气,将手一甩,一粒银色从她掌心甩出,划出抛物线掉进旁边的小溪中:还是算了。
  眼睁睁看着银子落水,小僧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眼珠子乱颤,直想冲过来撕个你死我活,但这是在庙里,旁边还有不少扫地的僧侣,肯定容不得他胡来。他拼命忍住,鼻子里喷气,而后一头扎进小溪中,弯腰在水中摸索。
  溪水冰冷,由他的动作绕起沙尘,不可见底部。他打着寒战,挨着石头摸,口里骂骂咧咧,声音越来越大,逐渐能听清内容。
  不是灯仙要来吗?连庙里的僧侣都不先庇佑,还想着管其他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您老人家有良心,不如西先让我捡到钱,去过爽快日子好了。灯仙啊灯仙,祈求您的赐福啊...
  他执着望着漆黑的水底,忽而,有一点光印在溪面,那是从他额头发出的光。水波荡漾中,那光越来越明亮,像是一只大嘴吞吃掉他的头部,再翻了个身,化为一只硕大的金元宝,稳稳顶在他的脖子上。
  李碧鸢哇了声:大变活人。
  慕千昙若有所思,转头望向神像所在的庙宇。
  进去看看。
  跨过高高的朱红色门槛,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烟火气。
  庙内人不多,三三两两,往功德箱里塞钱,下跪,上仙,拜神,一气呵成,而后低垂着头离开。四周黑漆漆的,供桌上两点烛焰,几盘供果,前头有人在拜,三人稍作等待。李碧鸢没话找话,低声道:你刚刚说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就在他面前,是说裳熵吗?
  慕千昙大言不惭:当然是我。
  李碧鸢:哦...
  裳熵垂眸,抿抿唇。手藏进袖中,一下下轻抚着刚刚被那人抓过的钱袋。
  慕千昙摊开手掌,那块银子还在她掌心中,方才扔出去的不过是粒小石子罢了。
  她毫不犹豫把钱揣进怀,恰好最后一批人也离了殿,她走上前,一只手负后,另一种手捏着那三只香,在蜡烛的烛焰上引燃。
  白烟袅袅升起,拂过她天然冷淡的面容。她向上望,光线不足,不见神像,只有一双铜做的手,摆出莲花般的姿态。时间过久,铜像表面泛出深色光泽,与满殿的阴影呼应。
  裳熵也点香拜神,线条漂亮的下颌与红唇被微火照耀,动作虔诚且标准。李碧鸢学着她也拜了拜,风从身后吹来,扰乱了烟气的方向。
  两人已拜,还剩中间那人,既不诚心,也不打算伪装,竟然收了香,折断扔进了香炉,而后抬手握住了蜡烛。
  请灯仙庇佑,慕千昙将蜡烛扔向上方:让我看看你的脸。
  第258章 原来信仰也靠遗传
  光线划成圈飞向上方,撕开一线黑暗,不可窥见的神像全貌露出一角。
  那莲花般的手压着繁复的服饰与配件,花纹里绣着灯城人各不相同的信仰,流淌在河流上的灯笼也绘制在它身上。一条条银色灯笼骨架贴在它表面,像是把神像本身当做灯芯,隐隐燃烧着向上延伸,连接着过长的脖颈,以及灯笼模样的头颅。
  甩上去的蜡烛只留存了短暂的光辉便摔下来,恰好砸在另一只蜡烛上,光线噗嗤熄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另外三道光依次亮起。
  站在神像面前的三个人,眉心透出不同寻常的光点。
  像是重新点燃的三根蜡烛。
  盖在眼前的黑布被一把扯开,慕千昙的视野从中间向四周扩大,由全黑变得多姿多彩,摔倒的蜡烛,桌上的供果,伤痕累累的功德箱,还有供奉着神像的神台,甚至于方才甩出蜡烛时候黏在群像裙摆的蜡油,都无比细致且真实。
  果然没错,只要拜了灯仙,她们就会被拉入那消失bug设立的阵,抹除那障眼法。
  那么她们现在应当也戴上了和居民一样的灯帽。
  身前没有镜子,也没有水面,慕千昙不好看到自己的头变成什么,不过根据方才那个小僧的状况来看,这灯笼的形态多半和欲望有关。
  她仅有一颗黑心,也能干出在小溪里摸钱这事,那么顶在她脖子上的灯笼,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慕千昙想要伸手摸摸,却只能摸到脸颊,灯笼似乎没有实体。
  她放弃了,向左望去。时机恰到好处,裳熵的灯笼是一朵半透明昙花,在她的视线抵达时,数千片花瓣舒张怒放,仿佛一场洇湿的梦被徐徐抖散开,雨雾掀起蒙帘,幽香冷焰,氤氲皎洁。
  慕千昙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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