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你还好吗?前面那个人还在问。
  慕千昙一抬头,就看到那人衣服上写着血祭瑶娥四个大字。她面色冷淡,推开那个人,放任伤口不管,快步回到酒馆。
  老板还未发话,一伙计过来:客官,小的去三楼看了,没瞧见哪里湿,可否请您说得明确些?
  慕千昙道:我的屋里有什么东西?
  伙计愣了愣,紧张了些:小的在这做十来年了,手脚干净,从没摸过客人一样东西,不信你问老板。
  慕千昙没有追问,而是挥手:去给我拿一坛酒来。
  看这人满手鲜血,脸色怪异,还以为要闹事,没想到那么轻飘飘带过。伙计松了口气,转身去拿酒。
  老板见状,疑问:客官这是碰着什么事了?脸色那么差?
  慕千昙道:三楼的房间,之前是谁来开的?
  这问题可真够奇怪,房主不就是她自己?老板目光里带了些怀疑:那不就是您吗?
  慕千昙眸光冷凝: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我?
  这位客官长着一张不那么起眼的脸,就好像是个人皮面具批量制作的一样,全无特色。可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此刻冷如冬日飞雪,气势颇足,加上那半身血,显然是个不好招惹的,老板也不敢敷衍了。
  他翻出记录本,寻到三楼的房间,发现开放时间已是一个月之前,而他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时客人的脸,不由得奇道:嘶,我记性一向特好,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你记得吗?
  他转头问刚好过来的伙计,伙计也摇头:不记得,小的都没怎么见过房主,说起来,这位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呢。
  这肯定是魔物弄出的手脚。慕千昙冷哼,抬手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酒坛和酒盏,低头看了眼记录本,往楼上走:我不叫人不要上来,三楼不需要服务。
  回到三楼,还是离开前那副样子,满目卷曲的木纹,以及唯一一间房。只不过这次,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关上了。白日正式需要通气的时候,伙计不可能顺手带上,所以这是魔物关的。
  为得是隔绝最后的阳光。
  一个月前就开房了,捕捉她这件事是蓄谋已久,她逃不开的,那不如回来面对。
  慕千昙撕去假皮面具,随手扔在地上,抬脚走到门前,开门,进屋,关门,放下黑布,一气呵成。
  屋里依然黑洞洞的,两排蜡烛燃烧着,过去了时间,却没有缩小蜡烛的长度,像是时间被凝固在了此刻。
  火焰湿冷,稀薄雾气浮动。
  慕千昙走到屋子中间,抱着酒坛坐下。
  她掀开酒封,倾倒酒坛,让酒液淋在受伤的手臂上,以剧烈到破开脑仁的疼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换来极端的清醒与冷静。
  给伤口消毒完,她又给酒盏倒了杯酒,而后把酒盏推出去,向前方的黑暗道:我们聊聊吧。
  第213章 你好漂亮
  唉。
  悠久的叹息,如一阵轻纱,飘落而下。
  酒盏倒映着惨白烛火,忽而风动,烛火微摇,酒水漾起波纹。
  就在慕千昙正对面的墙壁,层叠的黑布里涌出黑雾,那雾气如有意识,推进到酒盏稍后方的位置停下。
  酒味沁人,慕千昙端坐不动。
  雾里显出一点白色,有什么东西缓慢从中浮出。暗色光晕里,先探出两窝空荡荡的眼窝,接着是长而窄瘦的面颊,以及头顶卷曲黑沉的一对角。
  这是一具显而易见的,羊的头骨。
  四只又长又细,明显不属于人类的黑色手掌,分别掌控着羊骨的上下左右,连接手掌的部分是四条锁链。它们扶着羊骨,以微醺般的姿态浮出黑雾,空洞眼窝朝向屋子中间的女人。
  慕千昙按住澎湃的心情。那藏在暗处的怪物,终于出现了。
  羊的嘴在动。
  瑶娥。
  那是一道苍老女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某个古老部族里最为年迈且智慧的大家长,又如轻哄摇篮里的婴孩时的母亲,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信任感。
  凡是被对方轻易调动的部分,都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慕千昙谨记伤口残留酒水的辛辣,克制道:你是谁?
  用你们的话来说,奴家是魔物。她的语气异常谦卑,好像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
  还以为会像上回一样得不到回答,谁知那么干脆就承认了,这才是想要交流的态度
  看来这东西是故意的,方才故意不理慕千昙,就是要让她先出去走一圈,看看塞顿城对她的喊杀喊打,让她自己发现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后,再回来找她。
  你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很有趣。羊骨似在笑,但那骨骼之上已没有皮肉附着,已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了:你很会挣扎,没那么容易死去,所以有趣。
  慕千昙冷笑:难道所有人都不这样?谁会挣扎都不挣扎就放弃?
  你确定是这个理由吗?她盯着那空洞眼窝:那你为何对裳熵出手?贪心就是贪心,你诚实一点,明白说出来不丢人。
  酒盏表面倒映着浮空的羊骨,四条锁链犹如从地狱里伸出,冰冷沉沉:贪心?
  这次的确在笑,那共鸣感强烈的低沉笑意回荡在屋中,笑声还未结束时,她道:日子漫长又无聊,奴家不过是追寻点趣味,便成了贪心。那瑶娥你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何种心理呢?
  慕千昙道:我心思恶劣,我从未否认过。
  好,好,羊骨低垂下来:那奴家也诚实一回。献祭你徒弟,是为了复活秦霜。
  复活秦霜?秦河的姐姐?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意料。
  在发觉献祭者是魔物之前,慕千昙本来的预想,是认为那家伙和自己一样,有着想要变强或者成神的目的,称霸天下,做那独一人。
  发现可能是魔物后,这个预想就变成了,也许魔物想要祛除那九座神山的封印,找同伴一起出来毁灭世界,或者至少也是其他什么黑龙裂天级别的可怕愿望。
  可现如今,她居然说她的愿望是复活秦霜。
  匪夷所思!
  慕千昙疑惑:那人不是你杀的吗?
  是奴家。羊骨露出伤怀的神情:杀得太早了,那么多年,竟再也没遇到过同样有趣的人,所以想要复活,再杀一次。
  以那样慈悲宽厚的嗓音,说着无情的话语。雾内越来越冷,疑心身处地狱。
  ...慕千昙道:就这样?
  就为了这个,把裳熵送上了献祭台?
  羊骨轻声道:奴家怀念她的死亡。
  她原本悬浮的位置有些高,慕千昙盘坐着,有些看不清她的脸。而她这么一低一垂间,便承了点白色火光。
  借着那片光,慕千昙看清了她骨面两边刻上的字体。瘦长骨骼上的伤口,凑成很漂亮的瘦金,两边各两个字,连起来是:
  灾厄圆满。
  世人皆求幸福圆满,只有恶意本身才会追寻恶意,并散播苦难,自以为福音。
  慕千昙道:你跟着我们之前,都是跟着秦河吗?
  秦霜死去到现在,已经是个比较漫长的时间了,如果魔物始终跟着秦河,不知道前因的话,很难想象是为了哪种目的。
  毕竟秦河几乎从未察觉,说明魔物并没有下手,或者说没有做出明显的捣乱行为。
  而此刻听到羊骨诉说的愿望,突然就能够理解,她为何要跟随秦河,还什么都不做了。
  她们是血缘姐妹,总归有相似之处。羊骨仿佛说起自己得意的作品:秦河是好孩子,奴家念她年幼,暂且还未设置难题。本以为要养个十来年才会有趣,没想到遇到了你们,倒也不错。
  她怀念曾死在手心里的弱小生命,享受那份垂死的挣扎,却玩过了头,再找不到合适的玩具。
  这时心中产生了怜悯,试图从那人的亲妹妹身上找到同样的趣味,饥饿但并不着急,她拥有着令人畏惧的可怕耐性。而这份专注,也同时放到了慕千昙的身上。
  虽然原著并没说瑶娥上仙献祭女主为了什么,读者们的推想都偏向于瑶娥想要成神。但根据之前的几次简短对话,以及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来看,可以十拿九稳地猜测,瑶娥上仙约莫是为了复活秦霜才走岔了路。
  这么来看的话,魔物的愿望竟然和原著中瑶娥的愿望诡异统一了,只不过目的截然不同。
  罪魁祸首就在面前,献祭一事是彻底板上钉钉了。慕千昙低下头,看了看波纹遍布的酒盏,咬住唇又抬起,握住锁龙环道:所以裳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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