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看来不仅她中了招,另几人也难逃幻觉,并且被引到了别处。
碎石墙壁上依然只有一道裂缝,说明她们并没有从这里离开,那么只有原路返回,或者去了蚁穴可能通往的其他地方。
有了刚刚那番思想争斗,慕千昙已没那么抗拒蚂蚁,便向前几步,走到它们面前,尝试询问道:有能出去的路吗?
就这么一会时间,这部分隧道内已充盈雾气。蚂蚁们浸入其中,却没有什么特殊表现,说明雾气对它们没有作用。
同时也说明,那道碎石墙壁隔绝的并不是雾,而是其他威胁。
如此未知,不值得从此处冒险。
慕千昙微微凝眉。
片刻后,她抬头向上看,准备先回地上,直接从毒雾中闯闯。
裳熵她们站位靠后,吸入的毒雾量应当很稀少,所以幻觉也不会持续太久。等她们清醒过来,定会回到原位寻人。发觉此处空空如也后,按正常思路,也该去陆地上寻找。
既然最终都会在地上汇聚,那慕千昙可以先过去,等先出了雾海,再考虑下一步行动,是救人还是等待。
蚂蚁们就算开了灵智,也并不能理解人类的话,可却还记得她们献祭三头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借道。如今任务已完成,没有让陌生威胁停留在家中的必要,便自然而然带她去寻最近的出路。
跟随蚂蚁走了一阵,脚下泥路开始向上,变成缓坡。没过多久,坡度越来越急,土质也变硬。走到最后,蚂蚁们退去,慕千昙摸到上方一个由蒲草做成的盖板,用力向上掀开,外头是炼狱场景。
刀山,火海,油锅,被剥皮拔舌砍头的人。尖叫,鲜血,熔岩,以及无数捧腹欢笑的小鬼。这是标准的民俗故事里的地狱,也是毒雾给她编织的又一场幻境。
空气中充斥着烧焦气味,难闻至极,但还在忍受范围内。慕千昙从洞内爬出,放下蒲草盖,比划出蚁巢洞穴走向,并无视地狱,大步朝反向走去。
为了阻止她前进,长相丑陋的小鬼们到她身边跳来跳去,吐眼睛呸舌头,并把唢呐铜钹吹吹打打,聒噪又幻灭,还将碎肢断颅捧到眼前,将鲜血抹在她脚下,做尽恶心事。
这种场面,若是放在慕千昙刚来这世界那会,怎么说都得先吐两场,做足心理准备再继续。
可现在的她,早已经历过更为反胃的场景,甚至亲手了结过人命,再面对这纯粹的血腥,也就提不起半点恐惧,还不如刚刚那场虫群。
发现此招无用,地狱幻境也如方才的虫群般消散了。而这会她正沉浸于浓雾中,所以没有任何缓冲,下一幕已接踵而至。
熔岩地面转变为正常土地,蓝天白云于头顶铺陈,烧焦气味被水果甜浆味取代。
爬满葡萄藤的竹架下,站着几个女人,皆是熟面孔,表情却无比陌生。
瑶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真是错信你了。说这话的人是盘香饮。
她在最前方,年纪稍长。平日里,只要不是刻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那么正常状态下散发的气场也会极为压迫。此时,她不仅面容冷肃,眉头紧皱,本就低沉的嗓音还更是严厉,充满责备,像是事情没有任何回转余地,而慕千昙罪大恶极,无法原谅。
从来都挂着笑容的江舟摇也难得黑脸:在下把您当好友,请您吃了饭,喝了酒。如今看,都是喂给了恶魔。您不值得被关照,浪费在下一片好心。
其他几位要么是殿主,要么是她们各自的弟子,说出的话则全是责备,一声一声,逐渐重叠,如刀似剑。
这毒雾有点东西,若非提前知晓是幻觉,还真难以分辨是真是假。
慕千昙步伐仅仅停顿了一瞬,便接续而上,从她们正中间穿过。理所当然的,没有碰到任何实体。谴责声逐渐被抛到身后,很快散去,几人身形扭曲,溃败为雾,凝聚出新的角色。
脚下地面骤变为奶白,黑色细线将它分割,向远方延伸为瓷砖地板。空旷的房间内很安静,头顶的白炽灯泡一闪一闪,内部传出灯丝细微的爆鸣。
慕千昙往前走,听到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与地板碰撞的清脆啪嗒声。
与人齐高的大瓷瓶排在她身体两侧,里面种满了许多种昂贵的观赏植物。绿意摇曳中,她看见前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旗袍的女人。
在某一道脚步声后,女人转头望来。
慕千昙看见那张脸,立即刹住脚步,像是着了电般低头,避开那道必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心脏怦怦直跳,快要撕裂胸腔独自逃离。慕千昙紧咬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扎在原地。手心出了层薄汗,冷得仿佛结上冰。
她第一次在这幻境中停下脚步,并且一时间,竟没能有勇气继续向前。
她并不害怕见到这个人,她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之前那么狼狈离开,至少再次相遇,要足够体面才行,可她现在还不行,她依然没能改变这摸爬滚打的命运......
不...不对,这只是幻觉罢了!
指甲掐在冰锥刺出的伤口上,新一轮刺痛激醒全身。她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沿着旗袍上植物的花纹向上,到脖颈,到下巴,到红唇,那女人恰在此时开口:那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
慕千昙警铃大作,她已经预示出女人后面将要说出的词语,这熟悉到窒息的预感让她情绪绷到极点,控制不住的扯下孤鸿,拉满弓弦,一箭撕裂空气飞射而出,正中那女人的脸。
女人的面容从中破碎,而嘴唇蠕动,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温柔至极:没用。
慕千昙瞳孔颤动,又射出几箭,直到那女人支离破碎。她对着尸体怒道:你已经没资格教训我了。
来不及收好孤鸿,她急速向前冲去,想彻底撞碎这幻境。可终于摸到她情绪开关的毒雾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那穿着绿色旗袍的女子再次出现,层层叠叠,站满房间,所有人都念咒般重复那句话,魔音入耳。慕千昙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用管,都是假的,可还是控制不住从疾走变为奔跑,且越跑越快,脚步错乱,呼吸不畅,冷风贴上气管,肺叶干燥到疼痛不已。
没用,她确实没用啊,明明知道是幻境,还是找了它的道,连基本的冷静都保持不了。
不,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没准备好!
都那么大年纪了,奔三的人,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可不是没用吗?
但那又如何?真的有人面对她的处境,能做到更好吗?凭什么责备她?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他人也没那么倒霉啊。哦不对,不是倒霉,是活该罢了。
心中仿佛有两道声音在打架,慕千昙头痛不已,干脆再唤出冰锥,刺入手心。这次用力极大,冰锥尖端扎入骨缝,受力断裂。鲜血喷溅而出,像小型喷泉。那些令人烦躁的响动终于全部消失,重归平静。
慕千昙气喘吁吁,握紧拳头,无法阻止血液往外冒,瞬间就染红了整个手掌与裙摆。她干脆不管了,也不止血,就这么往前。
幻境再次散去,这次拦在前方的,是一大片炽热滚烫的岩浆。
岩浆海会在这里出现,无疑和裳熵有关。慕千昙没有停步,目光随意搜寻着岩浆表面,猜测幻境会怎么安排。
是让裳熵在火海里翻滚,骨肉溃烂着向她控诉*吗?
还是会让她强拉自己也跌进去,一同体会浸泡在岩浆中的感受?
猜了几种可能间,她已走到了岩浆中心,却依然没找到那大傻龙的身影。正疑惑间,头顶上传来某种声音。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女人浮在半空中。
那人面容清高孤冷,如玉塑成。血色不畅,脸色苍白过头,鼻梁高而挺秀。双眸如泉,晶蓝明澈,深邃幽盈。她身量极高,墨发云流,浑身黑衣,又笼于黑雾中的,更显冷入骨髓,就连岩浆烘出的过曝般的橙黄色光线都无法暖化。
慕千昙顿住脚步,她看见那人缓缓飘来,直到与她一同站在岩浆海上,相距不过一臂。
就算面相已有了相当大的变化,也不难从眉目间认出这是谁。慕千昙先打破沉默:你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吗?
黑衣女人道:可能吧。
是了,她自己都不确定,幻境也不该知道一个人长大后的样子。这应该只是慕千昙的想象,结合书中描写所共同勾勒出的皮相吧。
相对无言,黑衣女人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她不断滴血的手掌上。
你受伤了。她说。
慕千昙道:想要前进就需要付出点代价。
黑衣女人问:我也是那个代价吗?
她声音非常平静,那双蓝色眼眸也没有情绪起伏,就算一寸寸细致去寻,也找不到任何不忿或怨憎,仿佛只是在问你有没有吃饭般寻常。可慕千昙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