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是因为自己动手杀人了吗?
  可是没办法啊....
  如果就这样放银蛇出去的话,她一定会死。
  她不想让她死!
  温榆依然觉得自己挽救了一条生命,可对上那双略显悲伤的红眸,又忍不住思索起来,真是这样吗?
  她突然回想起母亲,那个漂亮高挑有把好嗓音的母亲,在父亲勒令下从不出门,经常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母亲。
  母亲很温柔,一双手很有魔力,衣服与被单再脏,到她手里都会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又很会哄人,脸上常常有着图画般的淤青,在眼睛,在唇角,在额头,还有细细窄窄的破口,成团血晕以及红色掌印。
  每当温榆问起时,母亲就会笑着握住她短短小小的手指,点在自己脸上,如同认识绘画书般耐心。
  这里像不像月亮?还是太阳?
  啊你说星星呀,没关系,说是什么都没关系。
  其实,这都是爹爹太喜欢你娘亲,所以留给你娘亲的礼物哦。
  你也想要,不行,你不用这种图画,娘亲以后给你真正的星星。
  她想要星星,可母亲说完就忘,似乎总是头痛的样子,她也就不在意了。
  夜半时分,她常常窝在母亲怀里,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皂角的味道,这能让她安然入眠。如果哪天没能得到怀抱,她就要大哭勒!
  母亲最听不得她哭,总是会急匆匆过来,连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都没时间整理。每到这时,那股皂角味道会变得腥气,还有讨厌的红色液体。温榆并不喜欢闻,但无法拒绝母亲的怀抱,那双手一下下轻拍着她,给她唱着戏曲。
  对,那首戏曲。
  母亲总说这是幸福的曲子,只要听得多了,会唱了,就会像戏曲中的主角玉宴那样幸福。她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还是这么想。还说温榆这么俏丽的小姑娘,以后定然会遇到合称心意的男子,过痛痛快快的日子。
  温榆问她,真的吗?
  母亲回答,真的,乖乖睡着吧。
  温榆闭上眼睛,把想说的那句话咽回去。
  可母亲啊,看到你那张并不幸福的脸,我要如何安然入眠呢?
  后来记忆里总蒙着一层纱,许多年月流水般过去,没有声音,不留痕迹,她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在院子里玩完风筝,天黑了,她去寻母亲。
  她没在屋中找到,反而看见了半趴在院子角落的女人。旁边站着几位拿长棍的家仆,父亲在最前面,手里抓着一把发丝,骂声响亮刺耳。
  你敢跑?
  好日子过多了?
  真要一天饿你几顿才知道消停?
  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跑出去丢人现眼?
  说温家那口子没本事?
  你就是想败坏我名声是不是?
  父亲听到身后动静,转头过来,上半张乌黑一片,下半张脸的嘴唇开开合合。
  看,再看,你以后敢跑,也是一样的下场!
  再后来,温榆半夜被噩梦惊醒,摔到床下,哭着要母亲过来,却没得到回应。
  身上还缠着被子,她哭哭啼啼仰头,在浅淡月色中看见母亲坐在桌前,便用手肘爬了过去,抓抓母亲的裤腿。
  一滴一滴冰冷液体从桌沿滴下,打在她手背。她缩回手,在衣服上蹭蹭,站起身来。
  母亲趴在桌上,身体落了层月光,如同静默不动的石膏像。她手边有碗打翻的蜂蜜水,闻起来甜滋滋的。温榆用指尖沾了沾,放到口中吮吸,让人反胃的恶臭与苦涩从喉咙深处涌出,她弯下腰大吐一场,昏天黑地。
  母亲死了。
  父亲说,是总想着逃跑,才死掉的。
  外面很危险,你有自保的能力吗?你年老色衰,又不能出力气,你有挣钱的法门吗?你能活下去吗?所有人都曾认为你是温家夫人,有令人艳羡的幸福生活。你现在逃出去,不是打自己的脸?你受得了那些唾沫口水和指指点点吗?
  她受不了,所以她饮下毒药。
  在双腿折断的剧痛摧残下,温榆慢慢回想起了母亲的真正死因,
  她是因为逃离温家而死去的吗?
  不,她是因为逃离失败才死去的。
  可恍然大悟来得太晚了。
  温榆伸出手,抱住女人,呜呜咽咽道:对不起...银蛇...对不起。
  日光洋洋洒洒落下来,围绕屋宅栽种一圈的柳树枝条卷动,轻轻的风撕扯一切。
  裳熵抱着柔软过头的女人,目光震颤不休,无法想象这凶尸来历与死因,居然都如此儿戏!
  她忍不住道:你...
  语言能力一时回转不来,她也难以处理这么混乱的信息,就这么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江缘祈沉默片刻,起身从窗户翻回屋中,来到床前,从下面掏出一口箱子,扭断锁具,打开箱子,最上面正叠放着那套破破烂烂的黑色劲装,胸口处有条蜿蜒银色小蛇。
  他眉目中多了道沉甸甸的恨意,凝在那小蛇上,锁具已在掌心被扭成铁花。深呼吸一下,控制着自己将怒气压回,抓住衣服向外走去。
  慕千昙算算时候差不多了,将书收起,走出树下阴影。
  正在这时,两道影子从檐下飘来,抖开长刀,直向坐在石阶上的裳熵刺去。原本歇息砸墙角的小纸人闻风而动,中途拦截,让那两人摔落下来,就地滚开,目露警惕,正是季策是苁蓉。
  温榆像是被抽走了魂,视线放空,又飘飘摇摇坠在女人身上。慕千昙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目光,开口道:放开她吧。
  裳熵还处于震撼之中,没有反应。慕千昙抬脚踩了她一下:裳熵?回神。
  下意识去抓她靴子,抓了个空,裳熵这才抬头,嘴唇颤抖:师尊,你来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慕千昙瞟了眼蠢蠢欲动还想来抢人的两位侍卫,道:把人给他们。
  裳熵抓了把头发,回眸看那两人,扶着温榆站起身,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苁蓉握住长刀,时刻绷紧精神,慢慢走近,见两人虽神情各异,看起来也是不好惹的,但并无出手意象,便一鼓作气而来,将温榆单手捞进怀里,这才向后退开。
  江缘祈从屋中走出,又是那张挂着轻笑的面容:那具凶尸,我想带走,没问题吧。
  这话是对温榆说的,但她显然已没有回复能力。季策拦到前方,问道:你要她做什么?
  江缘祈道:你确定要问这么清楚吗?如果要细察,你们窝藏凶尸害人不是更值得探究?尤其是你家小姐,那可是...
  在外面害人的可不是我家主人,她反而在控制银蛇不要乱杀人!否则外面早就大乱了!季策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想来这段时间没少受折磨。
  面前的男子神情不变,季策平复了心情,偏头过去:不,那已经不是银蛇了,你把她带走吧。
  江缘祈道:好,辛苦您为我寻一匹马。
  季策动了动喉咙,看向地面。
  那将他们打翻的诡异小纸人还在爬动着,似想要去抓说话男子的靴子。再脑瓜不灵便的都能看出眼前这些并非凡人,恐怕是终于被命案吸引而来的仙家。
  既是仙家,绝对惹不起。如今不说问罪,只要一匹马,已是轻轻放下了。季策转头和苁蓉叮嘱了什么,转身去牵马来。
  苁蓉反手握住长刀,撑在地上,单膝跪下,以大腿轻轻抵住温榆的身体,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温榆却是双目发直,任由摆弄,只知道凝望着阵法中的女人,眼里灰黑一片。
  趁着季策去牵马,江缘祈回身面向慕千昙,轻笑问道:瑶娥上仙,能否请您移步小叙。
  这个副本也就差个尾巴就结束了,怎么这会男主来找她叙话?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吗?还得避开女主。慕千昙看了他一眼,回道:去哪说?
  江缘祈摊开掌心,指向院子外的树荫下,接着先行一步。慕千昙说了声在这别动,便跟上了。
  裳熵站在原地。看看银蛇,不需要自己。看看师尊背影,也不需要。再看温榆那边,对她只有戒备。真是哪里都不用她,哪里都去不了!
  可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边走到树荫下,江缘祈开门见山:瑶娥上仙,我一直好奇,你为何跟着裳姑娘,却从不出手?要说是锻炼徒弟,却也从不开口指导。以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你不像是要教导她,更像是监视。
  也没指望他嘴里说出好话,果然还是暗戳戳的质问。慕千昙道:你也知道你是旁观者,还管这么多?难不成天下师徒都是一个相处模版?
  江缘祈深吸一口气,叹道:瑶娥上仙,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吧,不要说这些敷衍话了。您上次在飞龙涯的表现,我还铭记在心呢。我回去查过,一人身上有两个魂魄,可能是背后灵,也可能是被附身,或者是您养在身边的小鬼等等。那位李碧鸢,究竟是哪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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