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留下他,的确能减轻流放路的辛苦,但……杜引岁也不知这对于卫慧清,算不算一个好选择。
  不过人各有路,她也不可能管到底。
  见卫慧清已重掌了局面,杜引岁便拉着江芜告辞。
  离开卫家数步之外,杜引岁停了步子:“第一下打臀,第二下打不中,你还挺敬老啊。”
  “……”原本就心虚低着头的江芜瞬间红了脸。
  人都杀过了,心还是软乎的。杜引岁本想调笑两句,闻着空气中乖巧认错的味道,还是忍不住柔了眉眼。
  杜引岁突然有些后悔了。
  那个阿牯,闻着是个有几分力道的普通人。但是他毕竟是锦国细作,也不知是不是有自己不知的底牌。今日江芜打了他,万一他记仇……
  她是不是该在离开前,解决这个“可能的危险”?
  嗯……还有那个谁,奶娘的那个儿子,御前侍卫的武艺应该也有几分看头,万一他说的那些想要解决江芜为他娘出气的话不是随口说的大话……
  身侧突然酸涩加重的气息勾回了杜引岁飘远的思绪。
  啧……的确不能这么设想下去,不然要处理掉的人也太多了。
  “这次的卫迂亭就暂且罢了。以后遇到危险,别再想着什么尊老爱幼,不然吃亏的是你。”刚在脑子里杀了好些人的杜引岁没好气地戳了江芜一下。
  江芜自是得了台阶就滚下,老实认错又连连应下。
  不远处,还在被亲娘拉扯的孔嫣儿瞧着那两人暂停的脚步又走远,自嘲地笑了一下。
  也是,帮了卫慧清再来帮自己,多显眼,多容易和昨晚的事联想起来。
  比起和她们一起拾柴总与她们走很近的卫慧清,她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那卫慧清曾经走过两回流放路,这是第三回了,那么多经验……听说还会分辨野菜,多有用的人。她呢,不过是依附孔家的米虫,于她们又有什么用处。
  说不准,她们昨晚只是为了卫慧清,帮她也只是顺手善举。
  孔嫣儿的脑子突然出奇的灵光,心却是越发沉了下去。
  看了一眼还在劝自己老实听话,不要惹亲爹生气的娘,原本还在愤怒挣扎的孔嫣儿突然停下了动作,甚至勾起了唇角:“行,去验就去验。大嫂也去啊,要不几个妹妹也一起去看看。反正我没出事,不怕你们一起来看啊。”
  原来,人痛苦到极点的时候,也可以笑。
  孔嫣儿笑得明媚张扬,甚至主动挽住了亲娘的胳膊,如此突变的态度,让朱妙莲反倒迈不开步子了。
  “走啊,娘,爹还急着知道我是不是还值钱呢。”孔嫣儿丢下直白话,拉着朱妙莲便往林中去。
  将算计隐于锦绣堆下有什么意思,都摆到台面上来说啊。
  孔家贪污敛财,她孔嫣儿虽没参与,但这些年的确吃用到了。落得今日的局面,是她活该倒霉。但,人活着,总有能还完的一日。
  她欠那些被敛财百姓的,她能还。
  她欠这爹这娘的,难道她就不能还么。
  想看她还值不值钱,那就看啊。
  看她是不是还能被卖上高价,看她还是不是配坐上这唯一的驴车,看她的下一顿是白面菜肉还是像那被踢出家的二哥一样只能吃黑面饼子。
  有的人冷脸下狠令,斩了掌控算计。
  有的人笑着说着,心中亦断了情。
  而有的人……
  刚回到火堆边,杜引岁就得了秦浩阳一碗清甜的上头还飘了些菊花碎的野鸡蛋汤。
  热乎乎甜滋滋的汤水抚平了杜引岁一早上的莫名烦躁,她自是不吝夸奖,甚至大夸特夸,直夸得孩子红了脸撸了袖子,干劲十足地要去给她再煮一锅。
  再来一锅,倒也不是喝不下。
  但是吧……
  杜引岁不敢喝啊。
  不就是夸了夸会做饭的孩子吗?
  旁边的奶呼呼就开始泛起了酸,她都还来不及说完嘴里那句,旁边的小奶宝就变成了酸奶疙瘩……
  奶呼呼发酵了能是小宝子的错么,一碗水没端平,都是她的错啊!
  还能怎么办呢,虽然小东西没做饭,但是小辫子很可爱,抱着也软乎乎,今日看起来又比昨日可爱了不少,有什么难度呢,夸小孩子的话随口就来嘛。
  至于哄得太好会让她想喊娘……反正没几日了,小孩子忘性大,待她走了让江芜接着夸!
  杜引岁如此自我安慰着,夸小东*西话自是更如水一般自然流淌。
  如个体的时光倒流,酸奶疙瘩变回了香喷喷奶呼呼。
  然而……空气中的含酸量却没有降低。
  杜引岁放下怀里的孩子,无奈地看了一下几步外似乎一直在认真收拾驴车的江芜。
  怎么说呢,小东西酸了还知道嘟个小嘴在她眼前晃,就怕她给漏看了。
  这江芜……总是藏得那么好。
  也是,从前江芜觉得活着也行,死了更好的时候,看上去也挺正常。
  不愧是在宫里藏着秘密十八年的人,真的很能藏。
  若是从前,遇上这样无伤大雅,又隐瞒得极好的表里不一,杜引岁最多在心里比个大拇指,绝对不会多管闲事。
  而且自从闻着江芜的偷偷喜欢,杜引岁就知道自己不该多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
  被酸涩包围的杜引岁叹了口气:“江芜,一会儿再弄,先喝汤。”
  不过轻轻一语,空气间的苦意酸涩就被甜美压过。
  杜引岁:“……”
  就这么一句没用的话,就能轻易逆转江芜的心境。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她实在没法忍住不开口。
  罢了罢了,该死的衙役已经死了,深入岱州后遭遇的流民也多了起来,估计没几日自己就能寻机离开了……又何必在这最后的几日,让她不快乐呢。
  杜引岁自我洗脑的能力在这几日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
  如此洗了洗,杜引岁少了纠结,索性去拿了火堆边烤着的饼子递给了坐过来的江芜:“一起吃,不然一会儿光吃饼,太干。”
  江芜听话接过,一口饼一口汤吃起了朝食。
  怎么说呢……
  杜引岁有些一言难尽地瞥了江芜一眼。
  就只是一个饼!
  这看起来只是在好好吃饭的人,那越来越浓郁,似乎增长没有尽头的甜……居然都盖过了远处谭望那铺天盖地的恨与杀意。
  也真的是,绝了。
  罢了罢了,最后几日,甜甜的又有什么不好……
  杜引岁不断地给自己洗脑,纵着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如此的放纵。
  只此时的杜引岁却不知,接下来发生的事,会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冲毁了她“最后几日”的计划。
  第51章 几乎是刚嗅到那抹惊惶之息,杜引岁便一个翻身压上旁边江芜的被子……
  处理完赵七和崔武的事,队伍上路的时辰比往日要迟了一些。
  之前文河城收到信,需急行岱州的事已在昨晚落了幕,但今日谭望依然保持了之前的行进速度。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许律,自是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突然显出异常。
  昨晚,谭望按地址去的小镇已空了一半,岱州遭灾的事被隐瞒了许久,没有朝堂的救济,百姓们早就没了存粮。前阵子岱州之官折腾那么久都平不了灾,百姓们偷跑的冲关的,流民四散。
  也是岱州之前瞒得太好,便是相邻的凛州,柳晚星的表妹都不知灾情之事,还让老仆带着孩子过来了。还好,他们入岱州时,虽已经宽进严出,但官府还在做事,也还没乱成如今的样子。
  谭望过去时,老仆是从地窖里爬出来开的门。他们就靠着当初从凛州带的东西,坚持到了现在。
  眼见着岱州的情况越发糟糕,谭望不能将人继续留在此地,不说那地窖中的存粮还够多久,就说现在流民都快变成啃地的蝗虫。他们这穿着衙役服带着刀的队伍都有流民敢冲,那个普通的地窖又能安全多久。
  柳晚星死了,谭望不会让他们的孩子也成为许律他们手中的筹码。
  他是什么威武不屈的人吗?为何赵七之流,那些人会用权势买通,轮到他就得不惜千里迢迢探访凛州抓他的把柄?谭望想不通,更想不通那废太子从事发入狱到上路不过五日,那些人又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去凛州查出自己的底细的。
  结合柳晚星表妹的信和在都城时那些人找上他的时间,其实几乎是差不了两日的事,便是官家最快的通信方式,也无法在两日间从凛州传信至都城吧?
  谭望有许多疑问,他不会让柳晚星死得不明不白。
  这些不解,他今夜就要从许律的身上解开。
  源自谭望的沉重浓郁的愤恨杀意,一整日过去,不稀反浓。
  待天色变暗,日薄西山,更是变得厚重压人。
  今晚,依旧是夜宿野地。
  闻起来已经十分糟糕的谭望,让杜引岁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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