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从前她只是听说,没用过。
没想到一朝穿越到这陌生的世界,反倒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没事……”杜引岁站起身,往小团子那边儿走了两步,方才又饮了一口水。
很好,果然这样均衡一些更好喝。
夜袭老洞村的那二十多个流民,甚至是抵达老洞村之前遥遥遇着的那两拨,只是个开始。
离开老洞村继续北行的这第一日,在流放队伍视线内出现的疑似流民,就有好几拨的三五成群。只是这一回谭望没有停下队伍上前打探,对于只远远望到一眼的流放队伍来说,那些人亦可能是普通的百姓。
只是对于恢复了嗅觉能力的杜引岁来说就不一样了,能瞧着的那几波闻着就是流民不说,连带着肉眼不可及的远处,今日与她们擦肩而过的流民怕已有大几十之数。
这些可算是第一波离开岱州的流民,七八成是壮年男子,只偶有几个像是全家奔逃的队伍带了些妇孺老人。
想想也是,岱州的官压了灾情这么久,最先受不住的就是孩子女人和老人,活着难,闯出来难,想当头批杀出来的更是难上加难。
不说杜引岁能额外闻着的那些,光是路上遥遥打了个照面的那几波,就已经为本就辛苦的流放队伍又蒙了一层阴影。而队伍中担忧焦灼害怕的气味,也随着时间越发浓重了许多。
本就糟糕的路程即将被雪上加霜,觉得焦虑害怕是人之常情。
但是……
“山寨果奶”的味道不错,杜引岁揉了揉不知为何有些梗的心口,怒喝两大口。
就在杜引岁就快要开始反省自己此举是否太渣时,香甜的果奶突然被染上了一抹带着土气的苦草味儿,刚喝到嘴里的那一口瞬间让她梦回苦芨芨草的海洋。
勉强咽下口中的水,杜引岁转头看向正往这儿拖木头来的秦崇礼。
路上就一股陈腐潮湿的青苔味儿,这会儿都浓郁到可以和酸甜与奶呼三足并立了……
人可以同时存在多种情绪,而不同情绪的味道也会因其在这一时刻占比的不同,有浓淡之分。
就像秦崇礼身上这股不大好闻的忧国忧民味儿,江芜的身上也有。
不过吧……远远不及那股霸道的带着苦意的酸涩甜美。
真的很霸道。
昨晚那黑漆漆的,歹人就要来袭的环境,连杜引岁都有点紧张的时候,江芜身上的紧张气息也被那霸道的偷偷喜欢之味压得死死的……
想到这个,杜引岁又有点头疼。
“老师,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吗?”杜引岁不好与江芜深聊,只能调转矛头,转移一下注意力。
正拖了根柴禾来的秦崇礼闻言一愣,刚从忧虑中拔出来的脑子一时跟不上小杜姑娘的提问。
“祖父,你是一个不会把柴送给别人的人!”在秦崇礼身后也举着两根枯枝的秦浩阳是有几分急智的。
秦崇礼切换回了每日的答题频道,一时也不知计较杜引岁今日问得含糊,点头赞同复述道:“我,一个没有把柴送给别人的人。”
“祖父,你,坏人!”前两日偷听了秦崇礼和楚秀兰讨论杜引岁每日提问是不是在培养他们如何做一个坏人的小团子,高举了手里的石头给出新的答案。
秦崇礼想了想,已快进入岱州,也差不多到了终极答题的日子了,顿时有些惆怅不舍,只还是点头沉重道:“对,我,一个坏人。我已经是一个坏人了!”
“嗯,我们已经很坏了,绝对不会乱同情别人。我们是很惨的坏人。”楚秀兰亦与秦崇礼有了同样的猜测,明明是出言安快要离开的杜引岁的心,可真一开口又觉眼睛一酸,竟是抹了一把泪出来。
“……”杜引岁闻着周围一下子复杂到一言难尽的气味,也是服了这些老六了。
这三大两小的队伍,到底还能不能凑出一整个的脑子……
哦,还有一个。
不待杜引岁因那漏网之鱼稍感欣慰,旁边江芜也开口了。
“杜姑娘你……”江芜听出了秦崇礼的沉重,看到了楚秀兰的不舍,自是共鸣了他们的猜测,心脏一下子揪紧。
杜引岁没提防,被突袭的浓郁苦意罩了一头一脸,连连往边上退了数步,低声喝到:“我还没要走!”停止你的脑补!苦芨芨草本草都要被你补出来了!
苦意停止增加,酸气又开始增起……
杜引岁气到翻了个白眼,看向了率先搞乱一切的罪魁祸首,直言道:“老师,你是两个小东西的祖父,是楚姐姐的公爹,是江芜的老师。你不再是能在朝堂上提出利国利民之策的太子太傅。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有句话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身上无财,手下无人,岱州之乱,你管不了,为了你身边这些人,你也不该管。”
这话,杜引岁说得不客气。
不过这一路,她说话也从没客气过。
秦崇礼很习惯,甚至条件反射地觉得这些他知道但是不会去想的话,此时听起来很有道理。
空气中陈腐潮湿的青苔味儿立减了许多,让杜引岁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这人……这么听劝的吗?
“那边儿有条小溪呢,趁天还有一点儿光,我去看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回来熬汤。”秦崇礼说着便转身去驴车上扯竹竿子。
空气中那忧国忧民的阴郁之气,又散了一些。
啊,真听劝啊……
杜引岁暗叹了一句,而后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江芜一眼。
如果江芜也这么好劝,就好了。
听劝?
不可能的……
队伍继续向北,行入岱州。
在谭望的催促下,起得一日比一日早,停得一日比一日晚,驴车已经提到了极限的速度。
一日,又一日……
汤足饭饱,人人散出暖阳柔毯的满足之气,江芜她是淡淡苦意的酸涩甜美。
赶路疲乏,人人飘出油腻轻腐的疲惫之息,江芜她是淡淡苦意的酸涩甜美。
流民来袭,队伍中无助与惊慌交织,震惊与愤怒共鸣,恐惧与紧张之味不分彼此,江芜她依旧是……
一路,杜引岁曾经尝试多次,或引经据典,或旁敲侧击,想要解开江芜对她的“小鸟印记”,以便在她离开时,降低对江芜的伤害。
只是吧,无论她怎么努力,甚至无论外面的环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牢牢占据江芜情绪第一位的,永远是对她的偷偷喜欢。
就……那么喜欢么……
杜引岁觉得自己该走了,再不走,良心都要痛了。
只是,在走之前,她还要寻机为她们做最后一件事。
这机会不好找,甚至比离开的机会还要难找。
杜引岁甚至都觉得,最后必得冒一次险了,结果机会就在这一夜咕噜噜地主动滚到了她的手边。
这是队伍离开老洞村的第九天,也是她们进入岱州后的第七天。
算来,这已经是流放队伍上路的第六十一天,在谭望的催促中,在驴车的加持下,队伍已经穿过了一小半的岱州。
按其他衙役们闲聊时的话来说,这可以说是他们北行进度最快的一次,也可以说是他们让全体囚犯都坐上了驴车最不守规矩的一次。
而杜引岁更是偷听着了一回谭望与郑义的悄悄话,知道了她们如今走的路线,要比从前流放队伍北行的路线向西偏移了些许。因为谭望在岱州要见一见不知道什么人,又不能单独离开队伍几日,所以偷偷地带偏了队伍。
不过对于其他也认识路的衙役,谭望给出的理由是,避开流民潮。
没错,流民潮。
进入岱州没两日,流放队伍就开始频繁遇到流民队伍,不止是白天,甚至夜宿时都能遇上。
许是因为在岱州边界,那些流民再往南就能进入熙州寻得生机,又或是流民队伍各自为营单支队伍人不多,总归那几日流放队伍遭遇了不少流民,但还没遇着主动与他们动手的。
不过无论是衙役们还是杜引岁,都知道这种短暂的“和平”,随着他们深入岱州,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情。
按当时许律发怒爆吼谭望的话来说,此时与流民逆行,就是在拿命与上天打赌,愚蠢至极。
果然,在进入岱州的第五日,就有一支流民队伍发起了夜袭。
与老洞村不知村中有衙役夜宿的那二十多人不一样,岱州发起攻击的流民队伍有备而来,虽然守夜的衙役们及时发现叫醒了其他人,但仍是一场大战。
虽然最后流民被杀的被杀,逃走的逃走,但衙役们也伤了两个,位置靠外的孔家还被抢了一辆驴车。
当时衙役追了上去,不为保护孔家的东西,只是杀红了眼。不过那伙流民也是狠,抓走了驴车上大半的行李不说,反手还把那头驴杀了,方才逃窜进了林子。
那晚杜引岁她们离衙役的马车不近不远,正好不用直面杀向衙役的流民,也没如最边缘的孔家那般倒霉直接被抢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