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谭头,这样不是很好么,有些小龃龉,看着才像是活人嘛。”许律笑看谭望,“要不,咱们不跟赶尸似的。”
谭望并不赞同:“这样会增加我们的负担,要一个没看住,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打嘛,囚犯还有不打架的?牢里都打。”许律一副见惯了的样子,又道,“谭头也带了那么多次流放队伍了,难道次次带的囚犯都彬彬有礼,不吵不闹不打吗?”
谭望:“……”
怎么可能,队里有仇人打,亲人和亲人也打,打死打残都能有。
越是路难,越是辛苦,那些囚犯就越是暴躁。
“这次不一样。”谭望诚心道,“孔家因丰州之事获罪,对废太子想必恨之入骨。刘家女眷曾在狱中日日指着废太子的鼻子咒骂。现在这李家也找上门去。如果我们不严加管束,像刚才的事情,或者更激化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若是废太子出事……”
“谭头果然不一般,不过几日就看得这么清楚。废太子在你的看管下,又怎么会出事呢?小打小闹的,不伤性命。”许律说着,又好奇道,“你怎么不提卫家,卫迂亭天天念叨着什么牝牡骊黄,牝鸡司晨。他女儿借了和废太子走得近的秦家一个竹筒,还不是借给废太子本人呢,就被他骂了好半天。”
“我在多年前曾送卫迂亭去过北地,他也就一张嘴了,惹不出什么祸事。”谭望随意回了一句,又转回了正题,“废太子她……”
许律压手打断:“谭头。我就问你,如果不考虑她是废太子,你从前会怎么带队?也是一直如前几日那般严格吗?”
谭望:“……”
倒也不会一直那样。太重压,必有反弹,到时候是没机会互相打死,转头该受不了自绝去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就在谭望还想和许律讲讲道理时,他看到了许律的唇一张一合,说出了让他背后发寒的话。
“谭望啊,你这次,怎么就不像你以前那样了呢?”
谭望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再回几句什么,恍恍然已站在了马车下。
为什么,许律也说这样的话?是巧合,还是那威胁自己的人就是许律?
但是说不通啊,官大一级压死人,与其花时间精力把他查个底朝天威胁他,跟着上路的许律自己发号施令岂不是更方便?想怎么走怎么走,想怎么干怎么干,他最多建议几句,最后肯定还是听许律的啊!
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他怎么就不像之前的行事了呢?他之前也是事急从权好吧!以前也没有废太子这样麻烦又重量的人物啊!就算要像以前那样行事,好歹也要考虑一下废太子的死活吧!许律之前不也被迫同意了让马车带人先一步去三桥驿救治吗?这难道就是他谭望以前会做的事情吗?
一车帘之隔,没了那占地方的大块头,许律总算能伸展开坐舒服了。
忍不住地,想起谭望刚上车时吐槽的,该找个大些的马车。
呵呵,谁不想呢。
谁不想坐大车,舒舒服服还能躺下。
谁不想带自家仆从,用得比粗糙的衙役顺手。
谁不想大鱼大肉,高床暖枕!
但是他要是过得那么舒服,那位终成弃子便罢了,万一那位起来了,记起这一路上的对比,自己还有什么好活儿。
不过怎么说,自己现在都是个官。没有大鱼大肉,没有仆从,甚至马车都小小旧旧的……应该,不会被恨上吧?
说好的,是个和善人呢……
许律想至此,又将窗帘撩起了一个小角,然后……正对上了窗外谭望的那双铜铃眼。
烦人。
许律对谭望笑了一下,放下了窗帘。
希望这个武夫能听得懂吧……
什么是按照以前,什么是活人气儿,什么是小打小闹不伤性命。
至于磋磨至什么模样……嗯,都是手握一群衙役的谭望的决定,都是那些囚犯自发的行为,与他一个普普通通身体一般,只在马车上的小官有什么关系。
上头好像有点病,给的差事别别扭扭,不好办。
但办好了,总有他新的位置。
许律听着外头衙役们吆喝放饭的声音,给自己打了打气。
不过风餐露宿三个月,他可以的。
话说李大勇和孙喜娘被衙役驱走后,木板车边便一片沉默。
除了杜引岁和两个还不知事的小的,其他三人都承受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当然也生出了一些不同的疑问。
只是,都有些问不出口。
杜引岁似不大在意气氛这种事,只细细将那牛乳白面饼闻了又闻,而后抬手冲江芜扬了扬:“这个赔给你的,我能……”
“你吃。”江芜说得飞快。
明明刚还在震惊之前杜引岁对李家人说的每一句话,江芜却瞬间仍分出心神,机警地打断了杜引岁接下来有可能会说出口的……诸如“成婚”“家人”之类更让她心绪混乱的词。
杜引岁笑眯眯地收回了手,却不似前一晚一般风卷残云,反是将饼子塞回了怀里。
各有许多事情要思考的三人没有注意到这个一点不猪的行为。
倒是一旁无聊拔草玩的小团子凑到了板车边,盯。
“干什么?想吃啊?”杜引岁掏出饼子在小家伙眼前晃了一下,笑了,“啊,是谁啊,昨天晚上和我生气来着?”
小团子愣了一下,刚还可可爱爱的小脸一下子鼓起了腮帮子,一只团背着手噔噔噔地蹲回了哥哥身边。
“真不吃啊?”杜引岁又晃晃饼子。
小团子扭身背对。
“她不吃,杜姑娘你自己吃……”楚秀兰弱弱出声。
天哪,上一个想吃她饼子的人……哦,是上一户想吃她饼子的人来时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走时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不敢吃,不敢吃。
杜引岁看了一眼楚秀兰,把饼塞回怀里,点了点头:“她不吃是对的。坏人拿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刚才杜引岁也就是逗逗孩子,顺便还想开展一下别乱吃东西的教育。毕竟那孙嬷嬷可不是三桥驿的好心田婆婆,她得等那任性的嗅觉增强出现,好好地闻一闻,才能知道这饼能不能吃。
不能随便吃……那收着干啥?
楚秀兰看着杜引岁藏饼入怀的动作……
不敢问,不敢问。
“喏,这个昨天说给你的面,拿去吃吧,一会儿就有热水了,泡着吃不用舔了哈。”杜引岁拿起原本被自己半压在身下的粮食衣。
生气的小团子放出了气,变成了风一般的小疯子,卷走了粮食衣。
“伯娘,爷爷吃。”小团子站在楚秀兰脚边,举着比自己还高的衣服片。
楚秀兰:“……”
“吃吧,昨天她都舔过了。”杜引岁虽然还饿还能吃,但是她现在既然醒了,可以吃的东西就太多了。
“坏,狗狗,坏。”小团子又朝着杜引岁鼓脸。
“瑶瑶,不能这么和姐姐说话,呃……姨姨?”楚秀兰看了一眼江芜,思考。
“哈,没事,是我昨天说错了话。”杜引岁俯下身,“汪汪汪,好了,我和小瑶瑶道歉哈,我才是小狗,不生气了哈。”
秦崇礼:“……”服了,前一刻还骂出了千军万马,下一刻就是小狗了。
现在是逗孩子的时候吗?没看到……没看到还有人杵着,像是想和你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吗?刚才的机灵劲儿呢?怎么不抬头看看人!
秦崇礼给儿媳使了个眼色,两人离板车远了些,又远了些,站到了完全不会妨碍她们单独谈话的地方。
但是没用,杜引岁还在逗孩子。
秦崇礼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江芜,就见着小姑娘又开始揪衣角,试探的目光往那板车上的家伙身上飘了又飘。
好气。
在杜引岁又汪汪了几声之后,小团子就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板车边,伸出了小手手搭在了杜引岁的手上。
秦崇礼虽然不知道她们之前闹什么别扭,但是总觉得自家小孙女看起来傻乎乎的。
很快,秦崇礼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好了,我们和好了哈小宝。我们小宝人怪好呢,昨天生气了后来还是来和我一起睡了。”杜引岁单手把孩子提上板车,揉了揉有些歪的小发揪,“今天还来和我睡吧,昨晚睡的真暖和啊,就是不要在车上放屁哈,只吃粗粮屁有点臭臭。”
秦若瑶:“……”
木板车上,是气到脸通红疯狂挣扎要跑走的小团子和笑得开心把孩子捂在怀里不让走的奇怪女人……
“不会吧,不会吧,你昨天是不是故意的?天哪,你不是好心来陪我睡,是故意来放屁是不是?就因为我昨天看你舔面慢,说了句你这么吃得吃多久,是不是要等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你就气得来报复我啊?”杜引岁捏了捏更红了的小团子脸,“那是一个故事书里的话,用来说很难做完的事,不是说你是小狗啊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