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都怪自己,怎么就被早上那软云一样的馒头迷了心!没当场提出问题,到现在哪儿还有人会管馒头足不足秤的事儿……
  可笑他从前贪来贪去,现在倒是被贪来贪去了。
  该死的贪婪的衙役,还有那贪心的连一点儿面粉都要克扣下来的三桥驿!他三百两都给了!一两银就够买百斤的面粉了吧!贪这么点儿面粉有意思么!
  别人不知,不过三桥驿的田婆子必然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有儿有女旁边还有个远方侄儿的她,即便再恨丰州之患孔方裘,也不能给他投毒,就连下个巴豆都不敢。那么,南粉北调,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黑着脸往儿孙脸上砸着杂面馒头的孔方裘不知,那些让他怨念不已的“被贪了的面粉”,这会儿正在他不远处,一棵有着大石的树下。
  盖着紧身面粉小被被的杜引岁安详地躺着,闻着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菜肉香味儿,心心念念却都是怀里馊馊的鸡蛋。
  杜引岁自诩是一个务实的人,比起衙役们锅里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东西,果然还是怀里这些据说给江芜送的东西,她更有机会蹭两口。嗯,当然,现在鸡蛋馊了,就不是蹭两口了,至少这些鸡蛋都是她的了,嘻嘻。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能说话啊!
  更没想到……只能说两个字。
  杜引岁听着耳边江芜没个停地“只要你肯醒,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找到鸡蛋吃”,“只要你愿意好好生活,以后我能找到的每个鸡蛋都给你吃”……灵魂叹气,有种梦回昨日刚穿来时,听江芜的劝活紧箍咒感。
  要是早知道,这珍贵的机会只有两个字,她肯定不会用在“鸡蛋”的身上。
  无论是“脱衣”,“看肚”还是“摸我”……都比“鸡蛋”强啊。
  汤水滚了,汤水好了,汤水干了……
  食物的香气随着食物的消失,渐渐散了。
  夜也沉了下来。
  不得不说,空旷的河边,到底是要比拥挤的马厩或是发霉的偏房冷很多。
  不用睡觉的杜引岁感受着身边不近不远的呼吸声,不禁想,或许那两个字还可以是“我冷”。江芜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要睡那么远,这里的风有点大啊!
  过去的两个字,就让它过去吧,现在重要的是……后面的话。
  这一晚,因为树木距离的关系,杜引岁没有等来好心团子投喂的霉糊糊。但是好歹经过一夜的努力,在清晨江芜托起她准备喂水时,她终于又憋出了两个字。
  刚从树上解下脚镣,来看看这边情况的楚秀兰弯腰盯:“杜姑娘……她刚才是说话了吗?”
  “是吧……”江芜有些恍惚。
  “她说什么了?我好像没听清。”楚秀兰摸了摸耳朵。
  “别扔……”江芜讷讷。
  “啊,就是这个,原来我听清了啊。不过,别扔是什么意思?”楚秀兰问着话呢,腰又弯了下来,还微皱了眉伸出了手,“她是不是脸有点红啊,额头好像也有点烫?”
  第15章 右手撩起了囚衣下摆,开始掏掏掏……
  刚躺着还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扶起来一托手的功夫,水都没喝上一口呢,就烧起来了?
  江芜用手背贴了一下杜引岁的额头,看着那红扑扑的脸,沉默了。
  别说江芜觉得意外,就连杜引岁自己也觉得……怪突然的。
  明明晚上的痛感比在三桥驿时的那一晚已经又低了一些,怎么早上刚把那两个字憋出来,整个人就烫起来了……
  楚秀兰又问了江芜几句,猜测可能是晚上风大吹着了。不过江芜小心地打开杜引岁腿上和手上裹着的布条看了一眼,感觉更可能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江芜再一次舍了脸去找谭望求药,结果是如她所料的一无所获。
  就这么一耽误功夫,队伍就整合得七七八八,就算江芜厚了颜想到了那卫家姑娘,此时也暂失了时机。
  于是,今日杜引岁耳边的流放路“伴奏”便从马齿苋,肉豆蔻,地锦草,五味子……变成了青蒿,柴胡,淡竹叶,蒲公英,金银花,栀子……
  怎么说呢,文化课不错,实践依旧战五渣。
  半山高的蒲公英大花园,再见。
  五十米外的柴胡,拜拜。
  一上午光路过了,啥也整不上啊。
  躺在车上的杜引岁听着唐僧念那错过的经,苦笑着只觉自己像被塞进了空气炸锅和微波炉的综合体里,外面被太阳烤着,里面被奔腾的热血烧着,怕是再过不多时,就能闻到肉香了……
  今日的天气,应是相当不错啊。
  别整什么青蒿,柴胡了,直接上孜然吧。
  杜引岁不大理解,自己这连锦国夺命毒药都能克服的体质,怎么就倒在了一个小小的发烧上。
  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自己昨晚为了再多说两个字,精神过于集中努力了吧?
  不能吧!
  嗅觉的增强依旧没有规律,忽然而至,又忽然消失,就如那逐渐远去的蒲公英山与素未蒙面的柴胡……说真的,若说起末世各种各样的变异动植物味儿,杜引岁可说如数家珍。可末世后就被蚕食消失了的那些正常植物的味儿,日常之外的,杜引岁还真没记得多少。谁能想到末世肝了七年还有一朝穿越的剧情呢,要早知道了,她高低得寻些草药闻闻,再报个中医班进修一下。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便是这会儿走的是山路,又哪儿有那么好运等自己下回憋出字时,能凑上周围正巧有一种能闻出来的呢。
  嗯?
  等等……
  前面是什么!
  依旧是不打招呼就突然增强了一把的嗅觉,掠来了前方二十多米外的金银花香。花田已是花将败时,不过仗着几亩地的广袤,花香依旧浓郁非常。
  这么近,这么多,某位背过“其花长瓣垂须,黄白相半,而藤左缠,固有金银,鸳鸯以下诸名……”的朋友,不会看不到吧?
  正午将至,肉饼欲熟,杜引岁对这位一路理论远超实践的朋友不敢抱有太多希望。
  那么……就只能……
  半躬了身子,转推为拉正努力将板车搞上坡追大部队的江芜,绷紧了劲儿发力中呢,突地左边的袖子被什么扯了一下。
  江芜背后一凛,整个人都僵住了。
  坡路难行,从开始上坡,江芜就从队尾一路坠到了快脱离队伍,这会儿就一个压队尾的衙役在自己右前方两步,怎么会有人从后面扯自己袖……
  哦。
  江芜缓缓转头垂目。
  “金银花,走过了!”
  只见木板车上,小脸通红的姑娘松开了她的衣袖,怒指来处,而后不待她生出人醒了的惊喜,姑娘便头一歪,手一坠,又晕了。
  江芜:“……”
  每次这种情绪都戛然而止,就很……
  还有,刚才自己是不是被翻了个白眼,晕前最后那一眼……不可能是翻白眼吧!
  江芜回首杜引岁所指,只见更高坡处,依稀有一小片黄花。
  “其花长瓣垂须,黄白相半,而藤左缠……”江芜定睛细看,讷讷自语。
  “走啊,怎么不走?”
  一道低沉的男声自江芜身后响起。
  江芜收敛了表情,回头规矩道:“大人,我……想净手。”
  “什么?”马大头愣了一下,“你要洗手?”
  “我……”江芜沉默了一下,垂了眉眼,换了个说法,“我想出恭。”
  “……”马大头无语,“你们这儿怎么回事,昨天赵七在这里你们拉拉拉,今天我在这里你们还拉拉拉。难怪今天赵七不爱看你们这儿。拉屎就拉屎,还出恭。”
  江芜半句不敢多言,只希望得一丝好心,放她去那黄花处看上一看。
  好在这衙役话虽然说得粗,但是还是点了头。
  “你这车怎么弄?”马大头没什么看人拉裤子的兴趣,这一日的路还有半日呢,他作甚为难自己的鼻子,只点了点那木板车,“拉着去?”
  黄花在上坡处,带着车更没理由上去,但是停在这又……
  就在江芜踟蹰之际,前头已经走出一段的秦家折返了回来。
  “我也想出……我也想拉……”楚秀兰在前头听着动静,自是不放心江芜一人跟着衙役去,只是开口依旧不大习惯衙役的说法,难免把话说得有些坑巴。虽然这衙役不是卫家姑娘说的方脸,鬓角也没大痦子,应该不是与赵七一流的那个崔武,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马大头呵了一声,看向也跟来的秦崇礼,“老爷子也一起吗?你们一家要拉一起拉啊。”
  昨日服了那卫家给的丸药,今日好不容易舒服了些,就是身体还虚着的秦崇礼白着脸摆了摆手,又上前两步接过了江芜手里的车把:“我来推。”
  江芜缓缓松开了手,连看都不敢多看秦崇礼一眼。事破之后,老师一路只与她说过几句话,句句是要事,非必要连个眼神都不会给她,再无从前师徒之谊的和蔼亲近。江芜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与亏欠,每每此时,就格外痛苦。只是,现在却不是痛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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