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岑义一笑,“还能有谁?铁鹘人!”
  “我再问你一遍,除去铁鹘人,参与这件事的还有谁?有没有背后主使?”
  “没有旁人,老夫就是最大的主使!”
  ......
  一场审讯持续了数个时辰,奔波一宿的晏元昭再是铁人,也快撑不住了。
  关键问题轮番问过后,涉及案件细节,他让法曹代他盘问。各种细枝末节繁琐复杂,听得人昏昏欲睡。阿棠早在审讯中途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勉强用狼毫杆子支着下巴挺了几刻,最后还是脑袋一垂,趴小几上大梦周公去了。
  晏元昭要说她就说吧,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齐烈不愧为武人,坐姿始终板正,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中气十足地呵斥一声岑义。
  晏元昭余光往旁边小几一掠,不动声色。
  过了会儿,他对齐烈道:“齐将军,余下繁枝细节,不足为听。还请将军派人前去齐苏河打捞赃物,晏某感激不已。”
  齐烈恍然想起这回事,“晏大人你太客气了,我这就去!”
  他离开后,晏元昭移了移坐席,将阿棠上半身抱来,让她趴在他膝上睡。
  阿棠浑然不觉,枕着他大腿香甜酣眠。
  正在挖岑义口供的法曹听见动静,移来一眼,被晏元昭平静地瞪回去,再不敢看。
  岑义唇边泛起讥嘲的笑意。
  执笔记录的刀笔吏心中疑惑终于得解,为何他一刻不停地书写,而这位巡察使身边的小吏却要么拿着笔玩来玩去,要么就在纸上画鬼画符似的样子——原来他是巡察使的娈宠啊。
  第88章 深夜会“晏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啊?”……
  三更天,夜色墨一般晕开,客栈木门被冷风刮得啷啷作响。
  一身黑衣的高挑女子从空荡荡的大堂穿过,两位中年男人紧跟其后,三人走进二楼某个房间。
  “主子,人来了。”
  云岫对坐在镜台前的青衣女郎说道。
  静贞转过头来,她脸蛋娇美素净,唇不点而朱,眉不施黛而翠,只是一双美目凉意浸人,令人生畏。
  “说说情况吧。”她淡淡道。
  来者正是经营木坊的二兄弟,一位叫李蒿,一位叫李崇。二人对视一眼,李蒿向李崇扬扬下巴,“你讲。”
  李崇硬着头皮开口,“晏元昭突然出现在庆州,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查到了木坊。他带人查扣的时候,我二人从密道里逃脱,之后又不知怎的,岑大人也暴露了,被晏元昭下了狱。”
  静贞咬牙,“简单说,就是你们全都完蛋了,并且还不知道是怎么完的。”
  李崇没说话,李蒿重重嗯了一声。
  “嗯什么嗯?”静贞剜他一眼,“废物!”
  李蒿眼一眯,“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们,还敢不认?”
  “你个小娘皮,你以为你是谁啊?要不是你攀上了小主子,你连站在我兄弟面前的资格都没有!我俩给主子卖命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静贞脸涨得通红,啪,扬手给了李嵩一巴掌。
  “你敢打我?”
  李嵩气急,上前一步,两臂卷起袖子,却被两人一左一右拉住。
  “兄长,别冲动。”李崇道。
  “给主子道歉。”云岫紧抓他肩,力道如铁。
  李嵩僵了半天,忿忿道:“对不起。”
  静贞没理他,“所有的货都运走了吗?”
  “前两日天气不好,所以有六箱滞在了码头,可能被发现了......不过其他的都运走了。”李崇低声道,“您别太担心,岑大人骨头硬的很,他会把一切都扛下来。我们在庆州留的所有痕迹,也都不可能引到主子的身份上去。”
  “我知道。”静贞声音很低,渐渐恢复了平静,“去给二王子报信,让他随时等我们联络。你们已被通缉,不要在河东久留了,这几日整顿一下庆州的人手,能撤多少撤多少,到南边待命。”
  “是。”
  李嵩、李崇二人走后,云岫双膝一弯跪下,垂着头,“云岫大意了,请您责罚。”
  静贞秀眉长蹙,“你说你亲手重伤晏元昭,亲眼看他回了陵州。可他到底是怎么突然痊愈,瞒着所有人来的庆州?”
  云岫轻声道:“我反复回想了那日伏击晏元昭的情形,我怀疑我当时伤的人根本不是晏元昭,而是他安排的替身......他像是预知了我们的计划,提前做了布置。”
  “他怎么预知的?”
  云岫滞了一瞬,头愈发埋得低,“约莫是手下不仔细,跟得太近露了馅儿,被他察觉,他猜出来了。”
  她心里有一个更与实情接近的答案,但云岫不准备说出来。
  很奇怪,错信了那个女骗子,办砸了差事,她却并不十分生气。反倒想,如果这样能让晏元昭对女骗子好一些的话,也算幸事一桩。
  至于她,刀口舔血,生死不由己惯了,无所谓的。
  拍打窗棂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屋里很静。云岫等静贞发落,等了很久。
  “罢了,事已至此,罚你也无用,以后做事谨慎些,将功补过。”
  略带疲惫的声音传到耳里,云岫一愣,这位主子向来人冷,心更冷,却是为何宽容了她?
  死士习惯听从而非揣摩主子的号令,云岫的疑惑只持续了一霎,便磕头谢过主子恩惠,应下静贞其他的吩咐,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烛影呆滞地摇晃,无法给这个秋凉满地的房间带来丝毫暖意。
  静贞倚着板壁,出了一阵神。
  晏元昭没受伤,他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欣慰吧。
  起码,不会再怪她了。
  静贞重新走回镜台,从妆奁里取出一只青瓷圆盒,打开盖子,里头是粘稠的白色膏状物。
  她撩开裙摆,卷起两腿裤管,露出两只雪白双腿上分布的几块浅红色烫伤疤痕。经过多年的药物处理,疤的颜色已经很淡了,背着光乍一眼看上去,还道是肌肤在热气熏蒸下的泛红样子,只是摸着仍然粗糙不平。
  静贞挖出厚厚的药膏,极有耐心地涂抹上去。
  两只腿全部涂完,她抬起左臂,袖子滑落,腕心赫然现出一道凸起的暗红疤痕。
  有些疤可以随着时间淡去,有的却不会。
  每次看到左腕上这个丑陋的痕迹,她都会回想起少年时选择自戕的那个夜晚,鲜红的血留了满地,刺眼得可怕。
  留了那么多的血,她还没死,人的生命力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她明明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生命流逝的时候,她还是想活。
  静贞又从盒里挖出一块膏,均匀地敷在腕上。
  尽管她知道,这不会让这道疤产生一丁点的变化,但她仍然做得很认真,很仔细,仿佛这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
  ......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半只脚都踏进阴曹地府了,忽地又给拽回来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我们找到那块关键青砖,用劲一推,只听咔嚓一响,一道石门旋了出来,原来密室后头别有洞天。您猜我们到了什么地方?正是庆州的甲仗楼!”
  “再说次日一早,姓岑的恶言恶语,倒打一耙,忽见齐将军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将他拘押!”
  庆州城外的齐苏河上,一只小舟摇摇晃晃,浮沉在碧波之间。船舷上搭着一个渔网,垂在水里。
  阿棠坐在船头,手边放了一袋炒葵花子,一边嗑一边兴致勃勃地给仰躺在船尾吹风的陆子尧讲着那惊魂一夜的始末经过。
  葵花子嗑完,故事也讲完了。
  穿着男装的小丫头眉飞色舞,“怎么样,够不够惊险刺激?有没有资格和陆大侠您的探案经历比一比?”
  陆子尧拊掌而笑,“比得,当然比得!老夫所有故事加起来,都没有你和元昭的精彩。”
  阿棠不好意思了,“那怎么可能?您太给我面子了。”
  凉润的秋风扫过小舟,纵使秋阳高照,仍带着萧瑟的意味。
  陆子尧阖上眼,喟然叹息,“一切皆是岑义所为,他身为刺史,抹去作案痕迹太方便了,怪不得几年来都不被人察觉。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年他随裴将军抵御铁鹘,出功甚伟,如今却和昔日的敌人沆瀣一气,干出
  这种不忠不义之事,叫人唏嘘啊。”
  “他就是个投机小人,打铁鹘是为名为利,现在和铁鹘合作也是一样。只可惜他畏罪自尽,没法将他明正典刑。”阿棠遗憾道。
  岑义招完供,次日就在监牢里咬舌自裁了。
  审讯时,他几乎有问必答,但问及在大周境内的同谋,他却始终缄口不言。晏元昭抛出的会仙楼、桑千娇、戴银面具的男人等字眼,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哪怕受刑疼晕过去,岑义仍坚称他就是幕后主使,再没旁人。
  这些都是阿棠从晏元昭口中听来的,岑义落网后,他肉眼可见地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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