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将红栗马栓到树上,拨开挡路的草丛枝叶,来到方才野猪所在的地方。
  地上躺着他的两支箭,他捡起来,用帕子擦掉上头的尘土,放回箭筒,然后辨认了一下地上凌乱的脚印。
  原来刚才在他的视线盲区里,还有一匹马藏在野猪身旁。
  野猪听到箭来及时逃开,两箭落空,余下一箭大概射中了那匹倒霉的马,马受惊后疾驰而去。
  晏元昭推理完毕,有些后悔自己贸然发箭,倘若这匹马不幸载着人的话,希望他不要受伤才好。
  他沿着马蹄印向山下走了一段,山路上空荡荡,不见人也不见马,眼见马蹄印连绵不绝,他所剩时间不多,不能再在山上耽搁了,只好原路返回。
  大跨步走在野径上,余光里忽见葱绿草叶之间有银光一闪,晏元昭停下脚步,俯身探去,发现了那银光的来源。
  竟然是个葫芦样的银酒壶,不知被谁弃在这里。
  晏元昭拿来看了看,打制这银壶的匠人实在贪心,在壶身上下刻满庸俗的图案,密密麻麻,拥挤不堪,白白糟蹋了这样玲珑精致的小物件。
  倒是壶腰上挂的洁白象牙很有格调,瞧来还有些莫名眼熟。
  晏元昭摩挲了一会儿象牙,鬼使神差地,把银葫芦放进了自己袖袋里。
  一路骑马下山回到驿站,张甫玉得知他出去了一趟,好奇问他好端端地上山做什么。
  晏元昭面不改色,“巡视山川,了解风土,尽巡察使之责耳。”
  张甫玉顿生敬佩,“旅途辛劳,晏大人时刻不忘履职,下官又惭愧了。”
  郎君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一旁的白羽默默想。
  ......
  “我可怜的雪暴,白白挨了一箭。”
  沈宜棠牵马进城,找了会医马的人,给雪暴处理伤口,敷上药膏,然后精疲力竭地回到会仙楼,和桑千娇说起此事时,语气心疼不已。
  桑千娇关心道:“你说马颠着你跑了一路,你身上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屁股颠得有点疼。”
  “那就好。”桑千娇嗔怪她,“你还可怜马呢,要不是马替你挨了一箭,这箭可能就要**身上了。还有那野猪也可怕的很,以后可别随便跑上山了,太危险。”
  沈宜棠也心有余悸,“知道知道,再也不去了。咦,我的宝贝酒葫芦呢?”
  她这才注意到腰间蹀躞带上少了样东西。
  沈宜棠四下看看,脸上浮现懊恼,估计是白马载着她疯跑时,不慎掉落了。
  桑千娇盯着她,忽然露出微笑。
  “这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吗?”沈宜棠无奈看她。
  “你想哪里去了。”桑千娇笑道,“我今天下午遇到一件棘手事,刚刚我忽然发现,或许你能帮我这个忙。”
  沈宜棠来了兴致,“什么忙?”
  桑千娇道:“最近朝廷派了位钦差来河东巡察,本州的刺史曲大人要给他办个接风宴,早半个月就让我楼里准备一批姑娘,到时候送去助兴——”
  “助兴一般是素的,还是荤的啊?”沈宜棠插嘴问。
  “荤素都有,看情况。这次来的巡察使据说不怎么好色,曲大人就让我弄点素的,拉过去弹弹琴,跳跳舞就行了。”
  讲到这里,桑千娇叹了口气,“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偏偏舞姬霓裳今日突然发了热病,卧床不起,明晚的接风宴,她可是要跳独舞的,这下跳不了了。”
  沈宜棠听出意思,“你不会是想让我替她去跳吧?”
  “聪明,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宜棠哭笑不得,“你那么大一个会仙楼,找不到第二个能跳的?”
  “别提了,曲大人特意嘱咐要跳胡舞,胡舞妖妖娆娆的,男人喜欢。楼里会跳胡舞的,有那么几个,可明日都去不了,要么是有贵客需要陪,要么就是来小日子了,还真是一个能替的都没有。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了。”
  沈宜棠一脸诚恳,“千娇姐,我很想帮你,但你也知道,我的胡舞就是个半吊子,上不了台面啊。”
  她以前在春风楼见识过很多次楼里舞姬的胡舞,也跟着学了一些动作,但从来没穿着舞衣完整地跳过一支舞,这些年更没再练习过。
  “半吊子就够啦,胡舞的几个基本动作你都会,还有一晚上的时间,让舞师傅再教教你,胡舞里的那些翻腾旋转,凭你的武功底子学起来很容易的。而且胡舞要的就是那种勾人的感觉,你不是很会装样子么,装到位就行了。”
  沈宜棠苦笑,“只我自己的话怎么来我都不怕,可这是代表你会仙楼,万一出个小差错,可就给你丢脸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千娇姐相信你,多大的场子,你都能镇得住!”
  话虽不错,但今非昔比,沈宜棠躲了几年通缉,想到要见官老爷们,心底还是有些发怵。
  桑千娇见她还在犹豫,幽幽道:“你要是实在不肯,我也不强求。只是曲大人那边,就不好交代了,我苦心经营一场,又送钱又送人,好不容易和官府搞好关系,这下全白费了......”
  “好好好,千娇姐。”沈宜棠宣告投降,“你别说了,我去!”
  桑千娇大喜过望,“太好了,你帮我这个大忙,我绝不亏待你。你那个银酒壶要是找不到,我出钱给你重新打一个!”
  沈宜棠微微惆怅,“不用了,那个独一无二。”
  桑千娇拉起她手,“走,咱们临时抱佛脚去。”
  “等等,”沈宜棠冒出一项担忧,“我去给巡察使跳舞,万一他看上我了怎么办呀?”
  她小脸坚决,“丑话说在前头,我卖艺不卖身,绝不陪男人睡觉,到时候我肯定会拒绝,曲大人的面子我没法周全。”
  “你啊,想太多。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巡察使是规矩人,不好色。你好好跳舞,他不会轻薄你的!放一百个心吧!”
  桑千娇信誓旦旦。
  金乌西坠,霞晖漫天,陵州城西门,刺史曲岱如约等到巡察使的车驾。
  他带领长史、司马和六司参军等陵州官员,对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齐齐行礼,“陵州曲岱见过晏巡察使、张副巡察使,二位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张甫玉微笑颔首,等着晏元昭开口。
  晏元昭扫视一圈城门口的阵仗,一排躬身作揖的官员后头跟着数排卫士,卫士拿着铜锣铜钦,举着青旗华盖,还高高抬着一张空步辇。
  他收回目光,声音淡淡:“有劳诸位相迎,进城吧。”
  说着便率先坐回马车。
  曲岱年过五十,身材宽大,脸色紫红如肝。他对晏元昭年轻直臣的名声有所耳闻,但并没有想到其人竟是这样一位紫袍玉带的俊郎君,盯着他脸怔愣片刻,此时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叫道:“晏大人,还请您移步轿辇,巡行游街到府,以在全城百姓面前彰显朝廷威德!”
  张甫玉心下暗叹,坐辇到府,也亏曲岱想得出来。
  他不看看晏元昭这张脸,哪怕一直板得死死的,都优越到教人忍不住多瞧几眼。若是大摆仪仗招摇过市,还不得引来百姓争相追看,掷果盈车啊。
  晏元昭的声音稳稳地从车里传出,“不必了,本官坐马车就好,一应仪仗都收下,切勿扰民。”
  曲岱以为他在故作矜持,身居高位的年轻人,哪有不爱出风头的,故而又恭恭敬敬请了一遍。
  张甫玉看不下去了,“曲大人,时候不早了,赶紧进城吧!”
  曲岱又看向拢得紧紧的马车帘,再无指示传来,只好略带遗憾地应下,挥手叫卫士们退后让路。
  他白准备这些劳什子东西了。
  沈宜棠跟着舞师傅学了一晚,次日又早早爬起来练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把一支舞生吃下来后,心里底气终于硬了几分。
  下午的时候,桑千娇亲自过来为她妆扮。
  胡姬冶荡,舞起来如急风回雪,所穿舞衣也轻薄窄小,袒露大片肌肤。桑千娇知道沈宜棠舞艺不济,更在衣饰上格外用心。
  沈宜棠换上衣裳,看着自己光裸的双臂和腰,欲言又止。
  “怎么了,害羞啦?”桑千娇逗她。
  “还好......”沈宜棠慢吞吞道,“就是有些冷。”
  河东的夏末秋初并不暖和,凉意侵入肌肤,令人瑟瑟。
  桑千娇拿来一件长到大腿的雪青色短披风为她罩上,“跳的时候再脱,跳起来也就不冷了。”
  为了与华丽的衣饰相配,舞姬妆容也极是艳丽。
  沈宜棠脸上长得最好的就是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桑千娇下足功
  夫,将一双眸子画得楚楚动人,媚意横生,还在额心上点了几笔朱红花钿。
  沈宜棠对着铜镜眨眨眼,“妖里妖气的。”
  桑千娇拍拍她,“好看着呢。”
  沈宜棠摇摇头,取来一只长长的面纱掩住下半张脸,顺便挡住胸前春光。
  “我怕冷。”她言辞凿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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