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混账东西!”
沈执柔怒不可遏,正欲再踹一脚,忽听沈宣颤着声音问:“阿弟,你还没告诉我,真正的阿棠去了哪里?”
沈执柔动作一滞,收了脚等沈宴回答。
沈宴不敢隐瞒,赶紧复述了沈宜棠告诉他的原话,还让父兄不要太难过,前几天他刚刚央了北上河东的友人去阿姐坟茔拜祭,不会让苦命阿姐在地下缺了供奉。
沈宴说完这话,沈宣的眼泪都掉下来了,“阿棠她才十七岁,怎么就病去了......”
“沈宣,”沈执柔瞪着自家大儿子,“沈宴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吗!她和五娘容貌相似,明显是蓄意冒充她进府,怎么可能与她萍水相逢。你信骗子说的话?”
沈宣被父亲吼了一句,理智稍稍回笼。骗子所说固不可信,只是纵使真相并非如此,料来她真正的小妹也凶多吉少了。
他心中悲声不减,脸色又白几分。
晏元昭冷眼看着,问道:“那骗子身边的同谋丫鬟云岫,是何来历?”
沈家几个男人自是不知,情绪尚算稳定的宋蓁开口回答,“是假小妹来府后,我见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人手不够伺候,特地从牙婆手里买来的。”
晏元昭道:“她身边原先跟着的那个丫鬟,可叫做小桃?”
“正是。”
“是她来京前就带着的?”
宋蓁点点头。
晏元昭声音冷沉,“我要见见这个丫鬟。”
还未等宋蓁回答,跪在地上的沈宴转了个方向,对着晏元昭急急地道:“晏御史,这个叫小桃的丫鬟已经被撵出去了。她是那个骗子半道上买来的丫鬟,生了张好看的桃心脸,但做事不麻利,笨手笨脚的,还试图勾引我,我们沈府哪里允许这样的丫鬟伺候主子,早发卖了。”
“卖到哪里去了?”
“塞给牙婆了,卖到哪里我也不知道。阿嫂,你知道吗?”
宋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抚着肚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
说罢低下头,细声宽慰身边崩溃的夫君。
沈宴朝晏元昭哐哐磕了三个头,“晏大人,是我该死,我信了那骗子的邪,以为替她保守秘密可以换来沈府平安富贵,我要是知道她对您心怀不轨,偷了东西跑路还连累我们全家,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帮她。我犯这么大错,您以后怎么拿我出气都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个该死的骗子抓回来!”
沈执柔缓缓道:“元昭,此事二郎有错不假,但照你所言,此女目标在你,我沈府也是苦主,遭受无妄之灾。为了两府的体面,此事不宜声张出去,一切等抓到此女后,再行计议。”
晏元昭寒冰一般的目光从沈府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公主府已经派出卫队去找人了。但贼女狡猾,又兼有帮手,若她易容乔装出城,驱驰快马出京畿,便如鱼入江湖,再也难寻。”
沈宴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甘心认栽?”
晏元昭看向颓丧不堪的沈宣,一字一字吐得清晰有力,掷地有声。
“沈司直,我要你立即假托他案,申报大理寺缉拿此人,画影图形,传檄各地。各道州府县一旦发现此人踪迹,立时逮捕!”
第50章 入骨恨不洗此辱,他不姓晏。
“殿下,那边把东西送来了,您可以安心了。另外赛宝楼开张三月,赚了不少。”
宫室里掌的灯不多,昏幽幽的,太子侍从吴满走进来,对坐在阴影里的主子行完礼,将两本薄薄的册子放到案上。
赵骞倚着坐榻,手懒得伸似的,用修长指尖先勾来黑皮那本。他飞速看完赌坊的账,然后才坐直身子,捋开宽袖,拿起那本得来不易的朱封旧账。
边翻边嗤笑,“晏元昭啊晏元昭,还以为你和孤一样,对女人不感兴趣,没想到你也有中美人计的一天。”
他将账簿移到金狮灯盏旁,烛焰倏然窜得长了,将薄脆的纸页吞噬成灰。
“沈府那个小娘子......”赵骞竭力回想在北微山庄假山里见到的女郎面容,“姿色平平,本事不小,江湖上真是奇人辈出。”
“此女已经功成身退,远遁四海,晏元昭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到处找他的新婚夫人呢。”吴满笑道。
“哦?这么绝情!孤还以为她会贪恋公主府富贵,选择留在他身边。”赵骞颇为意外,半叹半嘲道,“晏元昭丢了夫人,也是有些可怜呐。”
烛光将他秀净脸面上的笑容照得发亮,看起来有些诡异。账簿烧得只剩灰了,他掸去指尖上的黑烬,又用帕子拭了一遍手。
吴满见殿下眉间凝了数日的阴云稍散,试探道:“殿下,药已准备好了,您今日要不要试一试?”
赵骞眼皮一抬,“孤那日让你找药,只是随口一提,你那么积极做什么!孤是男人,又不是你们阉人,难道还成不了事,非得用药?”
吴满恭恭敬敬道:“殿下龙威虎壮,当然能成事,只是有药物相
助,事半功倍。这几日正好是太子妃最易受孕的日子,所以奴婢才心急了一些,也是想您早日生下小皇孙,让陛下放下心。”
赵骞阴着脸不说话。
好男色不好女色这件事,他一直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看上哪个男人,就把对方姊妹娶回来,既掩人耳目,又两相牵制,不会泄露秘密。
李家突然垮台,李景和兄妹俩跪着求他救命,他便把人从狱里捞出来藏在落霞山,后来陈虎出事,他也如法炮制。
紫阳观隐在落霞山深处,乏人问津,赵骞得闲就去几次。陈李二人落了难,一切都依赖他,对他更加着意小心伺候,三人敞着门窗尽情欢好,比从前还要快意。
赵骞心里痛快,晏元昭维护朝廷纲纪的铁鞭抽到他的男宠身上,反倒让他快乐加倍了!
可谁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竟被父皇得知了。
就是在他恭贺晏元昭新婚那日,他踏进宫门,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起初他以为是骂他徇私枉法,窝藏罪犯,可听下来越听越慌,父皇竟是在骂他耽溺男色,阴阳不谐,乃至成亲数年膝下无子!
父皇不仅知道他藏匿那两人,还洞悉他与他们的关系,派了教养嬷嬷去问太子妃话,虽然太子妃尽力为他遮掩,但父皇还是疑心他不跟妻妾同房。
紫阳观如此偏僻,不可能被外人探知,一定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究竟是谁告的密?
“你不需要知道。”隆庆帝戳着他胸口,气息急促,“朕把一干人等都发落了,那两人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你把你的断袖癖戒掉,不可再做这种腌臜事。朕会让嬷嬷去东宫监督你临幸妃嫔,务必尽快诞下后嗣,你要是连皇室血脉都延续不了,何谈令大周江山岁岁长青,绵延永固?这储君的位子,你也不用坐了!”
皇帝肝火大动,训完还不解气,开始翻几月前他的旧账,赵骞没办法,腿一弯抱着皇帝大腿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到底博了父皇几分舐犊之情,这才被允许回去。
赵骞回了东宫,把手下人审了一顿,打了一顿,也没查到是谁走漏的消息。
几日来他为此心焦烦躁,连晏元昭大婚的热闹都没去看。现在也是,拿回账簿的喜悦须臾间淡褪。
眼前涌来许多画面,床榻上太子妃见他和衣睡下时的欲言又止,父皇震惊失望的眼神,还有栩栩如生的父皇宣布废立太子的情景......
后者他每回被父皇训斥过后,都会想象一回,这一回想象得尤其完整细致,甚至能看到越王那张橘子皮老脸上的得意笑容。
赵骞咬着牙瞪吴满,“这些道理,你以为我不懂,要你来说?我问你,陈虎和李景和的下落,有消息了么?”
以隆庆帝的手段,“该去的地方”很可能指的不是岭南,而是黄泉。这两个男宠和他好了几年,赵骞不死心,还是想找一找。
吴满低下头,“奴婢无能,还没有打探到。”
“父皇是怎么知道的此事,查到了吗?”
“......奴婢无能。”
天子出手,做得干干净净。紫阳观已成空观,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至于从皇帝身边内侍嘴里套消息,他哪有这个胆子。
赵骞扬手拿起桌上的账册丢向他脑袋,“废物!”
吴满不敢闪避,结结实实挨了,拾起账册,头垂得更低。
赵骞恨恨道:“到底是谁背叛了孤,把孤陷害到如此境地,你给我继续查,一定要查出来!”
“是,殿下。”
吴满喏喏应下,转身要退,忽而被赵骞叫住。
忿忿的声音从牙列里逼出来,“把药拿来吧。”
......
晏元昭已经几夜都没睡好觉了。
他很少失眠,上一次这样持续地难以入睡,还是少年丧父的那段日子。
白日里灼烧的怒火在夜晚平息下来,化作切肤的恨意,浸透心肺。
他冷静地披衣坐在窗前,房里很安静,梨茸不在。他一看到梨茸,就会想到她抱猫倚榻,笑吟吟地看他的样子,所以不让下人将猫放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