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宣郎,你最近白天躲晏元昭,晚上回府躲宜棠,不累吗?”
  沈宣脸色半青半白,他把宋蓁搂进怀里,“阿蓁,我是近乡情怯。”
  第6章 绕梁音“不是有句话叫烈女怕缠郎吗?……
  沈宜棠在赌坊折腾一晚,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来后和小桃又复盘了一遍昨晚表现。
  小桃判断,“从你说的情况来看,目前晏元昭对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沈宜棠问:“一丁点儿都没有?”
  “他都不想碰触你,男子若对女子有意,怎能忍住?”
  “说不定他是守礼的正人君子。”沈宜棠说完,自个儿先乐了,“不,世上根本不存在这种男人。”
  江南也有端方持重、不好美色的世家郎君,无一例外都从道貌岸然走向拥红偎翠,再到负心薄幸。便是位高权重、矜于声名的一州刺史,钻花魁裙下时都一脸的猴急。
  风月场上从不缺这类禁欲者动欲的故事。
  “或许他好男风。”小桃提出另一种可能。
  男风……晏元昭的护卫秋明长得就挺不错,沈宜棠一念闪过。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不像好龙阳的。
  两人讨论半天得出结论,最大的问题是沈宜棠不够美。
  男女相交,样貌占九成九。若样貌够,要生情,只一两面足矣。
  若不够,那就要费番心思,曲意逢迎,投其所好了。
  沈宜棠琢磨,晏元昭总板着个脸,话也不中听,仿佛行走的冰块拒人于千里外,能把爱慕他的小娘子都吓跑。
  他越这样,她就越要主动,化身炽热的火焰,融了他这块坚冰。反正经历过赌坊事件,她装淑女的可能性已经没了,不如厚起脸皮走野路子。
  她给自己鼓劲儿,“不是有句话叫烈女怕缠郎吗?反过来应该也成立。”
  小桃:“啊,缠郎怕烈女?”
  沈宜棠:“烈郎怕……算了。”
  午后不久,宋蓁来访,给沈宜棠捎来樱桃糕。
  沈宜棠尝了几口,清甜软糯,见站在她身侧装呆丫鬟的小桃馋巴巴地盯着看,趁宋蓁不备,往小桃手里塞了一块。
  “宜棠,你不是总想出门吗,后日我三妹出嫁,我去为她添妆,也把你带着可好?”
  宋蓁娘家是京城典型的文官家族,自祖上扎根京中,历代子弟皆入仕途。当初沈执柔为沈宣求娶宋氏女,也有借联姻在京城站稳脚跟的目的。
  沈宜棠闲着也是闲着,自无不应。
  宋蓁又道:“宜棠,吃完糕,待会儿空了就去书房见一下你兄长。”
  沈宜棠一愣,“阿兄案子办完了,不忙了?”
  宋蓁含糊其辞,“差不多了。”
  她前几日刚与沈宜棠说过晏元昭的闲话,眼下实在羞于承认晏元昭帮了沈宣的大忙。
  沈宜棠察言观色,胸中了然,亦不追问。
  说来,沈宜棠进京的时间赶了巧。父亲沈执柔出公差,去关南主持治理水患,要逾月才回,沈府二郎沈宴大半年前南下游学,至今未归。
  偌大沈府与她血脉相连之人只余沈宣。沈宣公务繁忙,沈宜棠以此为借口乐得远离正
  堂,是以入府半月,她成日里见的是宋蓁,以及宋蓁膝下乳名唤作阿瑜与阿瑾的两个小女孩,还未与这位长沈五娘十四岁的兄长见过面。
  她在晏元昭面前一口一个“我阿兄”无比自然,现在却不由有些忐忑,在书房外驻足许久才敲门而入。
  “阿兄。”沈宜棠微笑道。
  房内人在阅看书信,闻声而起。沈宣眼眶微红,声音颤抖,“阿棠。”
  沈宜棠打了个激灵。
  沈宣三十出头,面白须疏,书生气颇重。
  他深深看她,“阿棠,你变样了。”
  沈宜棠低首怯声,“女大十八变,阿兄上次见阿棠,阿棠才多大……”
  主顾提供的线报里说,沈宣少年时在河东沈氏族学准备科试,曾关怀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子,后来沈宣及第登科远离族里,没见过长大后的沈五娘,因而沈宜棠倒不怕被认出来。
  沈宣喉头哽住,半晌才道:“阿棠,你怪阿兄么?阿兄把你抛下,这么多年没回河东,没去崇真观里看过你,阿兄,阿兄也很后悔……”
  沈宜棠摇头,“阿兄,我不怪的。”
  “不,你该怪的!”沈宣突然激动地握住沈宜棠的手,吓了她一跳。
  “都是阿兄不好,我本该早点把你接来,却让你受了这么多年苦……你回来的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期待你主动来见我,可你没有,我想你是怪上了阿兄,阿兄更觉无颜找你。”
  “阿兄,你别这么想,我是怕耽搁阿兄查案,才不来的。”沈宜棠小心抽回手。
  “不耽搁。”沈宣重新拿回她手,“阿棠,你既不怪阿兄,可怎么这几年都不给阿兄回信?”
  沈宜棠看着沈宣脸上的落寞,暗暗叫苦。
  我哪里知道那个已经香消玉殒的沈宜棠为什么不回你的信?
  她将头低得更深,“阿兄,对不起。”
  “阿棠,别说对不起……”沈宣苦笑,“阿兄以前没能保护你,现在一定好好弥补,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列个单子出来,让你阿嫂买。”
  “不用这么麻烦。我毕竟在观里清修过,不是那等贪图享乐的人。”
  沈宣听到清修二字,嘴角苦意更重。他从案上端来一盘吃食,摆在沈宜棠面前,“快尝尝。”
  盘里堆满琥珀色的糖球,龙眼般大,像一颗颗明珠。
  “小五娘起名叫宜棠,最爱吃饴糖,阿兄都记得。”
  沈宣的笑容近似慈爱,里头竟藏着哀伤与求恳——叫人不忍拒绝。
  沈宜棠拈饴糖球的手略显迟疑。
  饴糖又甜又糯,哪个小孩子不爱吃?她也爱过。可饴糖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她只有在过年时能吃到。后来阿娘去春风楼弹琴,日子过得没那么紧巴了,她拿钱买来半斤饴糖,一口气吃了个饱。
  从此再看到饴糖,就犯恶心。
  这回也不例外。
  塞进嘴,饴糖特有的甜腻瞬间溢于唇齿,浓郁到黏住她喉咙,一股浊气逼她向外吐。
  她不得不捂住嘴,强行吞咽下去。
  沈宣欣慰道:“阿棠,多吃几个,小时候你吃一碟子都不够,央我给你买。我怕你吃坏牙,只能拿骑木马哄你,这才让你不再嚷着吃糖。你骑木马时,总爱喊几句口号,爱喊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
  沈宜棠登时一凛。
  再看沈宣眼睛微阖,面带惆怅,全情沉浸在回忆里。
  ——不是在试探她。
  她摇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大半忘了。苦苦抱着从前的美好回忆不放,又如何能过好眼前生活?这饴糖,我也不爱吃了,太粘牙。”
  “不爱吃了?”沈宣如遭当头一击,慢慢道,“好吧,阿棠说得有理,是阿兄太执著于过去了。”
  他垂丧地拿起几枚饴糖球,放在自己口中,缓缓嚼动——以一种咀嚼悲伤的姿态。
  沈宜棠默默看着他的愁容,她仅仅暂时借用沈五娘的身份,无意卷入沈五娘与家人的爱恨,沈宣这份略带古怪的悲伤,她没办法承接。
  她现在就是懊恼,昨晚一时口快,给沈宣安了个以棍棒教训妹妹的形象,实在离谱。
  一室空气凝滞,沈宜棠为了缓解尴尬,扭头四望。沈府书房窗明几净,三壁皆书,地上零散放了几个箱箧,笼盖半敞,里头的画轴卷册纸页泛黄,萦着微苦的陈年味道。
  薄脆的书页层帙堆叠,其中旁逸斜出的一角,惊现沈宜棠熟悉的名字。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过去。
  “阿棠,”沈宣道,“这几箱书都是父亲私藏,他不许人看。我见书要被虫蛀了,才搬出来打开晒一晒。”
  沈宜棠长袖拂卷,乖乖正坐,“连阿兄也不能看?”
  沈宣站起,亲自弯腰将书箧逐个关上。
  “是的,阿兄也不曾看过。”
  ——哦,沈执柔又不在这儿,拿来几本看看,他哪能知道?
  沈宜棠安安分分喝饱三杯茶水,起身告辞。
  回到房中,她从袖里摸出一本薄薄的手抄书册——不许人看,又没说不许人偷。
  书不甚老,墨色尚黑,封皮正中“晏元昭”三字端正劲挺,有筋有骨。
  打开是一本七弦琴谱,抄录了几十首琴曲谱调,多半不具名,她一页页翻过,默诵琴音,一小半琴曲倒是识得的,后边的就复杂了,不好懂。
  沈宜棠越看越惊讶,若这本琴谱真是晏元昭的,那他琴艺不俗,起码能在欢场里混个琴师当当。
  可是他的琴谱,又为何被沈执柔私藏?
  ……
  宋蓁妹妹出阁当日,天晴昼暖,煦风和畅。亲迎礼在日暮,宋蓁与沈宜棠中午出府,乘马车前往宋家。
  路上与宋蓁聊起来,沈宜棠才知宋蓁妹妹要嫁的人,是晏府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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