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楚胭立了一会儿,忽道:“你有父母吗?”
  “有,但也跟没有一样。”
  楚胭应了一声,二人便一直静静立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直到几天后,楚胭才明白他说的有与无皆是一样,是什么意思。
  原是虞清音瞧见楚胭与王介安一道看雨,她便将这事摆上了心,托了其父虞植将军去查。
  王介安本是琅琊王氏之人,但因他是个婢生子,其父又是个软弱无用之辈,且他非是本家,只是众多分支中的一脉而已。
  他的父亲畏惧正妻,将彼时怀有身孕的婢子打发了出去。
  这,便是王介安的身世。
  十分简单,又是那等无力。
  虞清音瞧着楚胭神色不对,宽慰道:“胭儿,你与那王姓书生不同,他的母亲已故,一直都是自己苦过来的。但你依旧有我,我父亲,还有,你的母亲。”
  “是呀,至少我是衣食无忧的。”
  不久后宫里就有了赐婚旨意,将虞清音赐给宣王世子为妃。纵是楚胭不懂朝局,却也知晓,虞清音不喜欢那位宣王世子。
  楚胭想要入宫去求一求她的母亲,希望她的母亲能将这事作罢。她拿着虞家的令牌去宫门处,求着守卫传话,可是等来的,却是一句不见。
  楚胭离开宫门处,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都城街市之上,纵是天际落雨,她都不曾停下寻个地方躲避。
  她一直走着,直到前路被人挡住,一柄青伞替她遮住了风雨。
  “又迷路了?”王介安怀中抱着一个油纸包的物件,就这么立在她跟前。
  楚胭神情失落地摇了摇头。
  王介安亦不再问,只是领着再次回到那方小院子。与上次不同,此次院中有了灯笼,有了烛火。
  他叫楚胭入内去他衣箱内取身衣物换上,自己退出屋外去灶上替她熬煮姜汤。楚胭随意取了件他的衣裳换上,这便推开窗子,看着窗外坐在灶膛前的王介安。
  楚胭趴在窗前,支着头道:“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还终日在厨下忙活?”
  王介安并不敢转身去瞧她,“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说这句话,我独身一人,难不成日日都去食肆买吃食?”
  “你屋里皆是书卷,想来也应当是个聪慧之人。”楚胭眼波流转,心生一计,道:“你日后考学定也有策论,不若我先考考你?”
  王介安:“娘子请说。”
  “皇帝赐婚两府大臣,可那女子并不喜男子,那女子的妹妹想要入宫求一求天恩,却连宫门都进不去。你说,这桩婚事该如何才能不逆圣心的拒了?”
  “清远侯府与宣王府的赐婚是不可能作罢的。”楚胭所言,王介安自然能听得清楚明白。
  “我没说是我姐姐的……”
  王介安也不急于争辩此事,只道:“清远侯膝下除了虞大娘子,便只有你。古来赐婚联姻便只是看两府名声尔。陛下对虞氏有防备,又不能一直将清远侯拘在都城,所以便想以此留下虞大娘子为质。”
  “娘子入宫想是去求见皇后殿下吧?皇后殿下不见你,是因为她没办法应下来。这桩婚事,虞大娘子若是不嫁,陛下对虞氏的猜忌只会更甚。”
  “长此以往,虞家必定会获罪。”
  “这个中利害清远侯必定清楚,虞家大娘子应当也能明白,姑娘就莫要再执着此事了。”
  楚胭静静地听着他将这些话说罢,一双杏眼圆睁,她不明白自己不过寥寥数语,王介安怎就能说得这般清楚分明。
  “你怎么一下子就能明白过来?”楚胭蹙着眉头,“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虞家姐姐不开心。”
  “姑娘这懂不这些,是因为姑娘的家人都护着你,所以无需知晓这些。姑娘长到如今这番年岁,事事顺遂,若有不顺,亦有家人替你解决。”
  “给。”王介安将姜汤盛出,随后阖上双目转过身去,将碗盏往身后窗边递了递。
  楚胭抬手去接,可怎耐那他长臂所及之处自己相距尚有一段距离,楚胭伸了手未能够得着,只得将身子探出半个来去接那碗盏。
  楚胭才方接过那盏,却因姜汤滚烫,当即松手,发出一声尖叫。
  王介安睁眼去瞧,窗内的楚胭湿发松散,水珠顺着她的发丝一点一滴渐渐打湿她身上的衣衫。
  而她身上,穿着的是自己的那件粗布长袍。
  楚胭未能觉出他眸色中的异样,只将柔荑摆至唇畔吹了吹,道:“太烫了。”
  “我,我再给你盛一碗。”王介安将头别过去,断不敢再多瞧一眼,以免失态叫楚胭发觉了去。
  他复盛了一碗,这一次,他倒不再急于递给楚胭,只拿了调羹一面搅一面吹,生是将姜汤晾凉了再阖目递过去。
  楚胭倒未觉出他的不妥之处来,只复接过来饮了一口,道:“你方才说,若是虞家姐姐不嫁,会给虞家招祸,为什么你这么笃定?虞家守着临阳,素来军纪严明,一心忠君,陛下为何会疑?”
  王介安依旧背对着她坐在灶膛前,道:“你知道皇后出身何处吗?”
  楚胭点头:“镇威大将
  军府。”
  “赵将军将独女嫁与皇室之后不过几年,军权转移。彼时今上还未继位,尚只是东宫储副,可他与太子妃成亲数载,太子妃却一直无所出。”
  “之后,将军府就被贼人闯入,赵家上下除了太子妃外,无一人生还。”
  “你的意思是,是先皇下令杀的赵氏满门?”楚胭手上一松,碗里姜汤尽数落在屋壁之上。
  “史书上永远都只会记着,是遭贼所至。但是你想想,一个经年戍卫边防的将军,那是寻常三两贼人就能杀了的吗?”
  “在都城之中,要将赵氏满府诸杀,且之后没有牵出个权贵来,没有君主点这个头,又有几人是能做得到的?”
  是了,她的外祖家当年声势与虞家不相上下,能不动松声在都城之内将赵府满门都诛灭的,除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外,还能有谁?
  那自己的母亲将她与旁人互换,再送到虞家,是否也是为了护住她的性命呢?楚胭想要开口问一问王介安,可又怕她一张口,王介安便能猜得她的身世。
  如此,她岂非害了自己的母亲?
  霖雨不止,一滴又一滴地砸在院中黄泥水坑里。
  楚胭不再说话,只是双手捧着早已凉透了的半盏姜汤。
  未待雨止,院外又有人来叩门。王介安起身去开门,门外依旧站着陶然。只是,今次他未再领着兵士前来,只独身一人提了个包裹进来。
  他将包裹自窗口处递给了楚胭,叫她换好衣衫,一道回清远侯府。
  回到清远侯府,虞清音早早就在府中候着了,得见楚胭归来,自是好生相问一番。
  可无论虞清音如何说,楚胭总是沉默不答。
  虞清音问了许久问不出来,便只得与她一道静静地坐了。
  到是晚间时候虞植将军亲来寻了楚胭。
  楚胭瞧得虞植沉默了半晌,终是道:“义父,姐姐就一定要嫁给宣王吗?”
  虞植:“是。”
  “是因为如果姐姐不嫁,陛下就会愈发忌惮虞氏,然后想要借机发难?”
  “何人与你说的?”虽楚胭所言不假,但她素来就被呵护长大,从来就不是个能瞧破这些的性子。
  “我,问旁人的。”楚胭未有同他直言,只追问道:“义父与我实话吧,当真如此吗?”
  虞植:“是,也不是。陛下登位不过几载,他不会在此时急于铲除虞家。但这次,也是试探。你不必挂心,我会想个法子让这桩婚事做罢的。”
  “当真!”楚胭喜出望外,“姐姐不用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了!”
  虞植瞧着她的模样,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这便也抬腿离开,并不久留。
  他迈出楚胭院落之时,一直立在外间的虞清音与他见了礼。父女二人相见,虞植便就近同虞清音一道去了她的院落。
  “父亲,这门亲事我应下了,我嫁宣王世子。”虞植刚要出言,虞清音便将其打断。“我不是胭儿,所思所想没有这么简单。”
  “是,父亲固然可以使计叫我不必嫁宣王世子。但只要女儿未有婚配,不嫁宣王世子,也可嫁旁人,陛下有得是办法给我赐婚,轮不到父亲想这么多计策来推托的。”
  “即便是父亲能思出来万全之策,难保陛下就是在等着父亲推托,好以此来收了虞氏的兵权。”
  “陛下将我赐婚与宣王府,本也就是为了将我留在都城为质。”
  虞植叹息一声,道:“你不该这么委屈的。”
  “我自己择的路,不委屈。”
  虞清音与宣王世子的婚事还是定下来了,无论楚胭问多少次,虞清音都说是她心悦宣王世子,所以才要一心嫁过去。
  他们成婚当日,楚胭并没有送虞清音出阁,只独自在街市上游荡。她瞧着街市虞清音的十里红妆往宣王府那处渐行渐远,艳红过后,她方发觉王介安立在街市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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