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徐习知,自以为是地给十三岁、且叛逆的我上课。
  我怎么可能听他的?
  小妹妹,要不要吃冰激凌?奶茶?
  那时天气酷热,我们站在如同蒸箱的室外。他试图拿哄别的小女生那种廉价的东西来打动一个富家千金。
  真是好笑!
  我看着他全身上下同样廉价的衣服鞋子,盛气凌人地昂起下巴。
  我从小到大只吃l'escargot montorgueil家的冰激凌。
  一家法式餐厅,进去随便吃一顿四位数,你要给我买吗?
  在我轻蔑的冷嘲中,他沉默片刻,似乎忍下羞辱,淡淡扯起一点嘴角。
  等我以后买得起再补给你,现在先
  那你等你买得起再来找我。
  等等-----
  他拦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地址,你带我去。
  你又有钱了?别是偷偷问我哥要吧?
  讥讽的口吻令他眼底腾起一团黑气,他掏出手机打开支付平台给我看----
  余额:3888。
  够吗?他问。
  我没回答够不够,扬了扬眉毛说:还挺吉利。
  于是我带他去了那家餐厅,点了刚好够他付账的菜----还有冰激凌。
  我没什么胃口,只吃完了冰激凌,所有菜被他一扫而空。
  结完账,他对着88的余额有一瞬静默。不过他很快收敛那份黯然,又拿出那副装模作样的淡定对着我,问现在可以不告状了吧?
  我有说吃了你的冰激凌就不告状吗?
  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脸上骤然变幻的表情。
  你也没说请我吃冰激凌有条件呀!
  我想他一定在心里骂娘了,因为他的脸绷得死死,阴沉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有点怕他对我做出什么事来,飞快逃离了餐厅。
  由于最后那一眼实在太过惊心,以至于十三岁的我久久不敢下决心去告状。
  我怕他报复。
  然而没几天,我又意外地碰见他。
  那天我来了初潮,心理和肚子都很难受。但我亲爱的妈妈无视我的感受,执意要我打扮好看点,去出席某某的家宴。
  一个上流社会借吃饭的名头暗中攀亲的桥段。这种戏码在我小学还没毕业前已经开始上演。在他们眼里,我的婚姻只是他们让万氏更上层楼的砝码。
  这个家里没人真正爱我----包括我亲妈。
  我的叛逆就从认清这点开始。
  我对我哥没有兄妹情谊,对其他人亦没有多少。
  司机开车在半路等红灯时,我飞快推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开。
  穿着今夏最新款的香奈儿连衣裙,踩着漂亮的中跟皮鞋,被打扮成淑女的我狼狈地逃进一个破旧的小区,瘫坐在破败的花坛边。
  毒辣的太阳当头烤着我,而我妈找人的电话一直响,我开始哭,压抑着声音不敢放开哭。然后徐习知神奇地出现在我模糊的视野中。
  他先是愣了愣,继而温声问我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我惊惶想跑,不小心膝盖重重磕到花台,一下又坐回去。粗糙的水泥擦破了表皮,火辣辣的痛感急剧袭来,我的眼泪冒得更凶。
  徐习知转身离开,眨眼功夫又回来,手里捏着一张面巾纸递给我。
  这里晒,换个凉快的地方?
  他蹲在我面前,脸上温煦如风,完全没有上次盯着我的阴沉。
  我起眼环视四周,除了光秃秃的花台,一点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看出我的狐疑,指着身后说:里面一点凉快,还有小卖部。
  在太阳的淫/威下,我止住哭,起来跟他走。几个台阶,我下得有点吃力,他问要不要扶,我摆头。
  里面果然有个小卖部,外头有两株粗壮的香樟树。我坐在树荫下的花台上,徐习知问我要不要吃冰激凌。
  这次只能请你吃便宜的。他补充说明。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脱口而出:你没问我哥把钱要回去?
  他的表情明显一滞,眼里的光也暗淡下去。
  我马上想收回,但已经晚了,想道歉又说不出口,我咬住唇低下头。
  感觉到他走开的轻微脚步,我慢慢抬头。看他背影走到小卖部,问老板要了一支冰激凌。当他转身时,我又垂下头去,拿他给的纸巾擦眼泪和汗水。
  那支甜筒冰激凌无声递到我面前。外面有花里胡哨的纸包裹,上面盖头已经打开,露出巧克力原色。
  虽然从小到大只吃法国餐厅张了点,但我真没吃过这种小摊小贩售卖的冰激凌,看上去就很廉价----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即便又热又渴,我还是犹豫着没接。
  巧克力表层有点融化,拿甜筒的手又朝前递了一点。他还是没出声,我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算了,我不想为难自己,拿过来放进嘴里大口咬。冰凉感从口腔一直到胃里,好舒服!
  徐习知又蹲下来,盯着我的膝盖。然后抽了张面巾纸,轻轻擦拭磨到的地方。动作很轻,但我腹部突然抽痛,不由自主叫唤一声。
  他猛地收住手:弄痛你了?
  我连忙摇头。
  不是!是我我那个来了痛
  我捂着肚子,他明白过来,抽走我手里的甜筒。
  喂----
  等下给你买水。
  徐习知把甜筒往自己嘴里一塞,继续擦了两下伤处,从口袋里摸出----大概刚刚顺道一起买的---创口贴,给破皮的地方贴了一条。
  在他吃我的口水持续意识中,徐习知去给我买回一瓶常温矿泉水。
  瓶盖在他手里旋开,少许水涌洒出来。
  我后知后觉发现心口怦怦在跳
  那年,徐习知也才高二,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我单纯地相信,那天他像个哥哥真正关心我。
  后来回去我跟我哥说,我被你那个同学说服了,这次给你个改正的机会,下不为例。
  我哥很高兴,说会把吃饭的钱双倍补给徐习知。
  他住在那个破败的小区,一看就没钱。我追着我哥问钱给了没有?知道他收了,我心里好过一点。
  再后来,我在家碰到他两回,他谦和地对我微笑。
  我过生日第二天,收到他快递到家的礼物----一个手工洋娃娃。
  黑色大眼睛,过肩长发,身穿及膝白裙,脚上一双黑皮鞋。
  就是我那天在小区偶遇他的样子。
  卡片上的留言印证了我的猜测:小妹妹不哭,永远快乐!
  我为什么会爱上徐习知,我想就是因为这一些小事,小小地抚慰了那时无助的我。
  在情窦初开年纪,他做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美好。
  我不会去想,他是不是为了彻底赢取我哥的信任,才假意对我好。
  隔年他高中毕业,考去了申城的j大。于是我终于有借口找他加上联系方式。尽管我知道家里给我安排的大学在美国,但我告诉他我想考j大,
  我哥的心腹换了新人,我的心意却一直没变。
  我偷偷算着时间,等徐习知读完本科,我刚好高中毕业,如果他以后也去美国读研,那我跟他就有了可能。
  高二的时候,我哥发现我跟徐习知偷偷联系。
  他劝我趁早打消念头,家里不会同意我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在一起。
  你不知道他多穷!他什么都没有,你跟他对万家没有任何好处!
  我知道他们的打算,趁他们还没给我定下联姻,我先找到孟家的儿子。
  他跟我一样不想成为利益的牺牲品,所以我们很快达成同盟,对家里摆出看对眼的姿态。
  爷爷跟孟家交情匪浅,孟家儿子又是个少年天才,爷爷毫不犹豫支持我跟他交往。
  因此我的计划也愈发大胆。
  我在高二暑假飞去申城找到没钱出国深造的徐习知,告诉他我自愿为他出资,供他所有学费生活费,给他买房,甚至许诺等他毕业会出钱给他创业。
  为什么?他等我全部说完,半天才张口问出三个字。
  四年过去,这时候我十七,他二十一。
  十三岁不能说的秘密,即将十八岁的我不再羞于启齿。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微微怔住,很有自知之明地轻笑。
  你家里不会同意,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他们只能管住我跟谁结婚,管不了我跟谁在一起。
  徐习知又笑了。
  所以你想跟我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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