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寻笛走进去的时候大堂经理想来搀扶他,问客人需不需要轮椅......寻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大堂经理笑容一僵,识趣后退。
寻笛强行忍耐怒火,回头跟他说了声谢谢。
一瘸一拐跳进电梯间,怒火让脚上痛意都变得麻木。电梯壁反光照出寻笛紧绷狼狈的脸,刘海被雨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眼眶通红,重重喘着气。
他拼命想忍回眼泪,却很难做到,不得不用力用指甲掐自己掌心,直到血气鲜红的手掌心发白。
叮咚——
电梯抵达最顶层,寻笛经过电梯井和电梯间那道缝隙时,拐杖撑到空隙,狼狈倒在酒店走廊上。
粗糙地毯蹭到他左脸,一下就红了,拐杖掉下来砸到小腿——寻笛倒在地上痛哼,缓了好一会,才再次捡起拐杖,一蹦一跳朝陈寒远的房间走去。
走廊好长好暗,寻笛额上冒出汗珠,拖着脚,那道房门近在咫尺,没关门。
寻笛想到第一次和陈寒远见面那晚,也是这样的酒店长廊,那时的他同样摇摆如企鹅,紧张却怀揣美好期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够资格来抓陈寒远的奸。
今晚他轻轻一推,这道门就开了。
陈寒远在房间昏暗的射灯下,靠在中间沙发,黑色衬衫解开口,袖子也挽在手臂,注视着他。
寻笛的狼狈让他脸上有一瞬惊讶,而后站起来:“怎么回事?”
他像是才想起寻笛的脚有伤,皱眉:“脚这样了......还跟踪我?”
寻笛没见到陈寒远前还满腔愤怨,可此刻见到,他感到一瞬茫然。
陈寒远费解他的行为,他也难以想通陈寒远的质问。
“跟......踪?”好半天,寻笛红着眼眶,才理顺气说出一句话,尾音因为强压怒火撕扯着发颤:“你觉得......我在跟踪你?”
陈寒远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来,莫名其妙:“你朝我发什么火?”
陈寒远心底也起了点火,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陈寒远余光瞥到寻笛站立的左腿打着颤,强行忍耐下心头那点火气,走过去要扶他:“先坐——”
“啪!”寻笛一下甩开他的手,朝他歇斯底里发火:“别碰我!”
这个举动毫无疑问触怒了陈寒远,他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掌,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压下声音:“寻笛。”
他把寻笛的名字念得很重,甚至不需要别的话。他居高临下,那是属于掌控者的,权威被冒犯的威压。
寻笛注视着这样的陈寒远,昔日的爱意像镜中幻影,脑中一抽一抽得疼。
他喉咙里气得都是血腥的铁锈味,有太多质问,太多怒骂,太多的冤屈,可看着此刻的陈寒远,寻笛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问什么呢?有什么好问的?陈寒远连出轨被抓都能这么嚣张......
寻笛身体颤巍着退后一步,明明有那么多不甘和委屈,在深爱的人面前,却最终沦为戏剧里每一个悲哀、不被爱、不起眼的配角,问出一句:“陈寒远......你有爱过我吗?”
陈寒远的眉头一下皱得更深了,爱这个词挑动着他的神经,刚被秦玥折磨完,寻笛又来折磨他。他额上的青筋都跳了一下,感到匪夷所思:“你们今晚集体发的到底是什么疯?”
爱?陈寒远揉了揉愈发胀痛的太阳穴,冷笑:“爱是什么可笑的东西,我都这个年纪,怎么老有人想跟我谈情说爱?你们年轻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知道,人不谈恋爱不会死。”
寻笛一下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看着寻笛的眼神,一个念头突然击中陈寒远。他想起秦玥质疑的话语,觉得荒诞,所以语气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等等......寻笛,之前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谈恋爱吧?”
这个问句一出口,房间内突然安静了。
两人胸膛中汹汹怒火都仿佛骤然平息,变成一种荒诞、惊愕、诡异沉默......
寻笛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本来就已经够狼狈了,瘸着腿,湿着头,像只走失已久的流浪狗,淋雨受伤,奔驰千里以为终于回家,却发现找错了门。
他看着陈寒远,眼底渐渐浮现出水光:“什么......什么意思?”
室内空调开得低,他的身体因为寒冷生理性抖了几下,然后一滴泪水就从他可怜的眼睛里滚了下来,声音很轻、很哑、发着颤:“陈寒远......我们......之前难道不是在谈恋爱吗?”
陈寒远再大的脾气此刻也因为这种阴差阳错而变成一种复杂荒诞的心情,他忍不住说:“我从不和人谈恋爱......”
他本来还想说点更绝情伤人的话,可寻笛此刻正用那那双小狗眼可怜看着他,颤抖着睫毛,眼泪一颗接一颗。
“......”陈寒远突然嗓子发噎。
不说这荒诞烂俗的情节,就说寻笛......怎么能真哭得像水龙头一样,两道由眼泪构成的水柱,说来就来,汹涌而下?
陈寒远按了按额角......
诡异的沉默盘桓在室内,只有空调呼呼的风声。
几分钟后,寻笛突然吸了下鼻子,打破这样的诡异。
陈寒远都要感到罪恶了。
他叹气,不得不看向寻笛,作为年长者,打算负起责任,承诺年轻人一些赔偿。
可寻笛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陈寒远记得寻笛一向在自己面前爱惜容貌,涂粉擦唇膏,爱笑爱撒娇......可现在眼泪流了满脸,面颊鼻子哭得通红,像条鱼张着嘴呼吸,甚至头发也是湿糟糟的,还单着只脚、拄着两个拐杖......
陈寒远嘴唇掀动,刚发出一个音——
寻笛抬起手,掌心对外。
陈寒远认出那是一个制止的手势,寻笛的手掌心还有数道发乌的指甲掐痕。
陈寒远只能静默看着年轻的小孩一边像水龙头似的掉眼泪,一边抬手努力去擦,越擦越糟糕......
从寻笛发抖的身体里突兀发出一声很轻的、堵塞的、礼貌的:“打扰了......”
陈寒远心中一颤,忍不住朝寻笛迈出一步——寻笛立刻转身往外走,动作狼狈,背影倔强。
陈寒远的步子便止住了。
寻笛腋下的拐杖在陈寒远眼前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一瘸一拐。
竟是伤透了心,一句话也不想再跟他说了。
陈寒远忍不住揉了下眉心,再抬头。
“......”
很快哭成水龙头的小瘸子拐进走廊,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第42章
京城的雨截然不同,雨丝是直愣愣的,像箭一样射着空气里密集的灰尘,嗖嗖嗖着点狠劲,第一滴雨落在地上,人们就要穿上防寒的外套。
当这种雨下第一场,就意味着时间循环往复,又一个秋快来了。
寻笛在萧瑟的京城雨夜里搬家。
他动作很快,不愿多待一秒,把自己买的花瓶、抱枕、珐琅小锅......不管会不会打碎磕坏,全部用力塞进一个半人高的蛇皮麻袋,然后袋口一束,像拖尸体一样,试图从江珠名居的地下停车场电梯拖进搬家的面包车。
搬东西要加价的。司机看他年纪轻轻,瘦瘦高高,拄着两根拐杖,拖着一个巨大麻袋,一瘸一拐也绝口不提加钱的事。
良心发痛的司机猛吸两口烟,冲上去撇开他,气冲冲抢过来一顿猛拖:“残疾人逞什么强!现在小年轻真是要钱不要命!”
“......”寻笛身影僵硬,被抢了袋子的手还悬在半空。
寻笛不是舍不得钱,他就是现在看什么都不爽,凭什么在平台上约好的价钱到了这又说要加价。
凭什么谁都想欺负他。
他烦,在原地呆呆看着曾经自己满心欢喜挑选的物件变成一大团垃圾,被愤怒的司机粗暴拖拽,再叮铃哐啷猛地摔进后备箱。
他今天的眼睛格外刺痛,眼睑可能肿了,滴了左氧氟沙星也不管用,一点雨沾到都痛,像被头发扎了。
可能是哭太多,也可能是过敏、结膜炎。
反正很烦,每年换季,寻笛就容易过敏,他的身心一直都很脆弱。
阴暗的地下停车场里,他撑着拐杖,受伤的脚已经可以落地,拆了夹板绷带,但还是不怎么能受力,就习惯保持单脚的姿势站立。
寻笛眼角余光瞥到正对电梯口的车位上停了一辆红色保时捷panamera。
寻笛很少走江珠名居的地下停车场,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背着他的双肩包,笑容满面蹦着从一层的单元楼玻璃门出来,然后快活跳下台阶。
寻笛之所以注意到这辆,是因为这辆跑车看起来放了很久了,亮红车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透过车玻璃,他看见驾驶座上放着一捧硕大的玫瑰,花枝和花瓣干枯成焦褐色......
寻笛顿时像只被刺猬扎到鼻子的猫,收回目光,然后眼睑又开始刺痛。
他紧张仰头,瞪大眼用力去看地下停车场的横梁。
灰灰白白,横是横,竖是竖,就像他莫名其妙的诈骗爱情。